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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行

心目之间

  

“与其因为没有鼓起勇气去做而后悔,不如先努力去做然后再考虑后果。”

这种话究竟是什么人第一个说出来的?

不管做什么事,都要在做之前考虑清楚利弊,甚至连考虑的这段过程所消耗的时间,改变的心情也要考虑进去,这才毫无疑问是正确的做法,而不是因为一时的冲动而做出不应该做的事情。

而对迷茫的人无端的鼓励,是最不负责任的事情。

“我宁可去承担一切我不愿承担的后果,也不想在尝试之前就放弃认输。”

这种话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第一个说出来的?

要么是无法控制自己行为的蠢货。

要么就是推卸责任的懦夫。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件事的后果是可以让人独自承担的。不管你做过什么错事,受到损失的人都绝不会仅仅是你自己。

做错事永远就是做错事,没有借口可以用,也没有办法更改。

哪怕是死。

十二月十九日上午。科政大楼,十八层楼顶。

楼顶上没有任何设施,四周连个挡风的东西都找不到,初冬的北风狠狠地咆哮着,几乎能把人冻伤。

这里的视野很好,不仅能看到学校的全景,连学校外面几条街的建筑也能尽收眼底。不管是南边的教堂,西边的公寓还是北边的酒店,每个建筑都容纳着形形色色的人,男女老少,各不相同。

只有学校是特殊的。这里有几千人,却几乎可以用几个词概括。学生,教师,几乎就是这里的全部。

金莫沉趴在护栏上,向下望了望,伸出双手,让人感觉随时都可能会掉下去。然而他自己似乎并不觉得危险,扭来扭去傻乎乎地笑着。

地上的路人熙熙攘攘,却没有一个愿意费力气抬头看看,也算是省去了不少不必要的麻烦,否则说不定又会出现几个月前千人围观的那种事。金莫沉顶着寒风,屏着气默默地想。

“——你要是下不了决心跳楼,我倒是可以帮你一把。”

身后突然远远地传来了女孩子的声音,他嘴角下意识地一扬,也不回头,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说:“你不是说你永远不会再上这个楼顶了么,怎么到底还是来了?”

“我是这么说过,所以我才站在这里跟你说话。”

金莫沉一愣,扭过头去,金铢一脸严肃地站在天台铁门的另一侧,一边瞪着他一边推了推眼镜。脚边还放着一大捆书,看来又是被派去干了些跑腿的活儿。

“我说金大博士你都多大的人了,还玩这种小孩儿玩的文字游戏?啊不对,反正你也确实算是个小孩儿,倒也没什么错。”

“你这种用来气小孩子的话,对我是没用的。”金铢冷冷地道,语气没有任何改变。

“哦?是吗?看来小金长大了呀。这样,过年的压岁钱我是不是就可以省下了呢?”

“——闭嘴。”

不仅语气没有变,语速也没有变。

声调没有变高,声音也没有变大。

但是金铢生气了,瞎子都看得出来,金莫沉也不例外。

心满意足地嗤笑了一声,金莫沉话锋突然一转:“怎么样?你觉得新来的小子如何?”

应该是早已适应了对方的说话节奏,金铢头微微一低,淡淡地说:“他刚来的时候,我觉得这个人完全不行,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他后来装失忆这一步,倒着实是让我刮目相看。”

“恩?你觉得他是装成失忆的?”

“难道不是么?失忆这种事在现实中本来就几乎不存在,除非是快要入土的老人。再说了,怎么就这么巧,他单单就把你告诉他他爸妈死了的事那一段忘了。”

“你是不是想说这不科学啊?”金莫沉半笑不笑地看着对方,“别忘了,我们本身,就是不科学的存在。要是真想用科学来解释灵魂的话,你可以去给林教授当当助手。”

金铢不理会他,继续说道:“说不定,因为我们对他的刺激,他今天早上醒了的时候,灵魂已经觉醒,有了什么特殊的力量,但是他又不想把这件事告诉我们,于是装成失忆,这样一来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二来可以顺理成章地装成一个因为没有收到刺激,所以暂时还没有觉醒的正常人。”

“另外还可以把他当时又哭又闹的表现全部当成没发生过。”

“恩,没错。这么说你是同意我的假设了?”

“不不不,别误会,虽然你能说这么多拗口的话而且还没有明显的逻辑错误,很了不起,但是你搞错了一个最最重要的东西啊。”

“……什么?”

“他没有你想的那么聪明。不管是他过去还是现在的人生里,他一直扮演着同一个角色,那就是学生。就算我们告诉了他点正常人学不到的东西,他也只是个学生罢了。而且在这一点上,你跟他是一样的,金同学。”

“干嘛摆出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那你又是什么,老师吗?”

“我?我只是个商人而已。”金莫沉微笑着看着金铢的眼睛说,“用我觉得已经失去价值的东西去换取我想得到的,我所做的一直只有这样,仅此而已。”

金铢因为这突然的话语一时怔住,接着有些不屑地哼了一声,道:“是么?我倒是不觉得你失去了什么。不管你做什么,不都一直是乐在其中吗?就算是商人,也是个爱骗人的奸商。”

“如果我是骗子,你就是和我同流合污的共犯。说起来,昨天你帮我做我拿来骗人的道具,我还没谢谢你。”

“用十几分钟做出来的东西,还真能用来骗人?你让我做的时候,我还觉得这是胡闹。‘煤气中毒’,哼,这怎么看都是上个世纪电视剧里的死法吧。”

“是啊,把那张假照片放在那小孩儿面前的时候,他的表情,哈哈,真是让人想起来就忍不住笑,真是太有意思了。骗傻子原来是这么有趣的事情,我以前竟然不知道。”

金莫沉开心地大笑着,几乎前仰后合。可是笑了一会儿,却突然又转过身去。笑声戛然而止,整个天台突然安静了下来,只剩飕飕的风声。

金铢攥了攥揣在怀里的双手,打算开口说些什么打破这种沉默,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反正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不如这样试试”,金莫沉忽又开口,“你替我转述一个故事给那孩子吧。”

“故事?你又想弄什么玄虚,有什么话不能明说嘛?”

“这你就不懂了。看到那边的教堂没有?”金莫沉手向远处一指,“——那家店,哦不是,那家教堂的人每天都会向过路的人推销圣经。我上次去刘姐的店里弄了一本翻了翻,明白了一个道理。圣人之所以能被人称为圣人,就在于不管是多么浅显的道理,他们都要用一个冗长的故事来表达,因为如果不这样,他们和普通人就没有什么区别。”

金莫沉说完,用期待的目光看着金铢,似乎在等她的反应。

“你的故事讲完啦?”

“不不不,刚才是你打岔,我要讲的故事还没开始呢。”

“……”

两人的对话还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中继续着。

轻松得,就好像这些话不会改变任何人的命运。

“有很多事,明明我心里面已经有了决定,却总是会不停地受到别人的话的影响。怎么样才能让自己不再轻易相信别人告诉我的事呢?”,我问林珣。

“只要笑就行了,”他把手术刀从手术台上的尸体里小心地**,转过身说:“只要嘴上笑,你的心就会告诉你,对方是错的,错的真可笑。”

“呵,是么?真有趣。”我咧嘴一笑。

他看着我,伸手推了推眼镜,手上的血几乎蹭到自己的脸上。

“你笑什么?”

“没有,我只是想验证一下你的理论,却发现我陷入了相信你和不相信你的矛盾里。”

“哼,无聊。你今天来找我,应该不是为了跟我耍嘴皮子吧。”

他转身继续他令人反胃的研究,不再理会我的表情。

“如果我说,让你退出‘轮回’来帮我做事,你愿意么?”

“你不觉得那样会死的很惨么?”

“我知道,但是也许会死的很开心。”

“你真是个疯子。”

“你真是个怪人。”

“……”

“愿意么?”

“带我走吧。”

我默不作声地看完了有关金铢的几个视频,刘姨一直坐在我身边说着什么,但是从中途开始我就已经陷入了我自己的回忆之中。

——我是看过这个新闻的。

几个月前,应该是一次周末吧,我和爸妈在家一边吃饭一边看着电视。电视里播的都是一些最近发生的比较能吸引眼球的民生新闻,这种节目最适合吃饭时全家人一起看。

那天的节目播了这段视频,但并没有说跳楼的是什么人,更没有说这人是曾经一度很火的天才大学生的父亲,只是单纯地播放了这段由楼下某个看热闹的人用手机拍摄到的场景。

记得很清楚的是,我在看过后,不假思索地说了句:“活该。”

我已经回忆不起当时说出这句话时我的心情,也回想不起我是因为什么说出这句“活该”的,也许仅仅是因为那天的排骨炖得不合我的口味,但我并不觉得那时说的话有什么错。如果不是刘姨告诉我视频里跳楼的人是金铢的父亲,也许我还会说出“活该”两个字。

平心而论,如果当时我也是当时在楼下看热闹的一员,当人们喊着“快跳”的字眼时,我也许不会跟着一起喊,但肯定不会阻止。因为这个人与我无关,一个陌生老头的死活与我无关,而这种喊着跳楼却又在楼顶犹豫不决的人的确让我火大。

奇怪得是,在我说完那句“活该”以后,老爸什么都没有说,好像没听见一样,只是脸色有些难看,老妈还很严厉地说了我几句。具体说了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但当时那个态度,让我印象很深刻。或许这就是中年人在面对这种事的时候的态度吧。

如果是这样,那我就不能再说同样的话,否则一定会惹刘姨不高兴的。

“楼下的这些人简直没人性啊,怎么能这样做,拿人命不当回事。”我低下头,取巧地说出了违心的话。

“唉……谁说不是呢。小金以前也在我这里帮忙,一直是个很有礼貌的孩子,可是现在却变得这么……不好相处,对人也是不理不睬的。”

我对金铢的过去只是一时好奇,现在既然知道了,以后尽量避免提到她父亲的事也就罢了,我关心的是其他的事。

“刘姨,那后来金铢就成了觉醒者?您跟金莫沉,跟那个……组织,又是什么关系啊?”

刘姨笑了笑,却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在我以为她不会回答我的时候,却又开口道:“我只是个书店老板而已,剩下的事你暂时没必要知道。至于金铢,她的事你还是自己问她比较好。”

告诉我那么多没用的事情,到了关键的地方却又不说了么。我开始有些不满,刚要追问,却被开门的声音打断。

我以为是金铢回来了,急急忙忙地把电脑屏幕上的窗口关掉,却发现来人是个年轻的男人。从穿着和长相上看,应该也是对面大学里的学生。

“这是您儿子么?以前都没见过,长得真像您呢,一看就是个人才。”这男人面无表情地说着让人恶心的客套话。他真的以为正常人会因为他的这种话高兴么?

刘姨面露尴尬之色,“这不是我儿子,是朋友家的孩子,来我店里帮忙的。”

男人听到这话,竟然没有一点脸红的意思,继续说道:“刘老板,有关我之前跟您商量过的事,您考虑的怎么样了?”

“什么事?哦……我想起来了,你是说我那些资料的事对吧?小秦你看,我是生意人,你总不能不让我做买卖了吧。”

“我绝没有这个意思。只不过,您的这些所谓的资料,其实只是在变相帮助学生们作弊而已。校内的老师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也都对您的这个店意见很大。”

“他们有意见就让他们自己来说。我就纳闷了,我卖些复习资料给学生碍着那些人什么事了,难道非得学生们都不及格他们才开心吗?”

“话不能这么说——”

“那该怎么说?学生们拿我的资料做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这些学生干部,要是觉得学生们做的不对,自己去管他们就好了。我做我的生意,又没强买强卖,犯了哪条法律?”

刘姨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说话的样子跟刚才完全不同,简直就像一个刁蛮泼妇。我在旁边几乎已经看呆了。

这男生不甘心地啧了一下嘴,咬着下嘴唇看了看刘姨,又看了看旁边的我,开口道:“您要是不配合,那我就没办法了。从今天开始,我会拟出一条新的规定,禁止我们校的学生来您这里买东西。”

“去吧去吧,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刘姨掐着腰,几乎就要开门赶人了。那男生应该也是觉得再耗下去没有任何意义,摇了摇头,转身走了出去。

店门刚关上,我看向刘姨,以为她会做出什么胜者的宣言,刘姨却整个人瘫倒在椅子上,长舒了一口气,喃喃道:“这种角色果然还是不适合我啊。这种事以前一直是小金在做的,她发起火来比我吓人得多。”

看她刚才的表现,应该也不比金铢差到哪去。但是这种话也只敢在心里想想了,嘴上可不敢这么说,我也只能低头笑了笑。

刘姨突然把脸凑到我面前说:“刚才他竟然说你长得像我,嘿嘿,我仔细看看你那里长得像我了?”说着便捧着我的脸端详了起来,看她的样子,好像真的信了那人刚才的话。

“这肯定是刚才那个人的客套话吧,没必要信的。”我尴尬地晃了晃头,从她手里挣脱了出来,“话说回来,刚才那人是什么人啊?看他说话的样子,是学生会长?”

“差不多吧,差个副字,他是副学生会长。”

“哦……怪不得刚才说话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我们高中的学生会也就是个收废品卖钱的组织,还是大学的学生会比较像个学生会的样子。”

“哼,大学学生会的样子么?他可代表不了学生会。——不说他了,快到中午了,我去隔壁的饭馆买点饭菜,你帮我看一会儿店行吗?”

“恩,好。”我乖巧地答道。

刘姨满意地点了点头,穿好衣服,转身走了出去。店里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只剩我一个人。空调嗡嗡地响着,就算是上午,今天的生意看起来也不怎么好啊。难道那个副会长真的颁布了什么规定不成?

不,不可能的吧。就算是我,也知道他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这又不是什么港台偶像剧,哪里会有那种一手遮天的学生出现呢。大学的主宰,终究还是坐在行政楼里的那些人。

我有些无聊,扶着墙在房间里转了转,翻了翻那些已经开封了的小说,但始终没看到什么感兴趣的。房间最里面的柜子上摆着一些手机挂饰之类的小玩意儿,都积了一层灰,看起来像是很多年没有人碰过了。

我摆弄着那些挂坠,想着早上刘姨对我说的话,那个所谓的“任务”。

“‘首领要求你,一周之内,在街对面的大学发动一次,大规模的学生暴动。’”

这句话到底是是什么意思?

这种事,违不违法,有什么意义,都暂且不论,他们真的认为我有能力做到这样的事情吗?

别说我现在还是一个什么超能力都没有的高中小孩,就算我已经那什么“灵魂觉醒”了,有了什么呼风唤雨的超能力,也做不到发动学生暴动这种事吧。说到底,学生暴动什么的,本来就是刚才的那种学生会干部才能组织起来的事情啊……

“——我回来了。看看这些菜合不合你口味。”突然传来了开门的声音,看来是刘姨回来了,这附近的饭馆效率挺高的嘛。

“我吃什么都行,不用特意麻烦您……”

正说着,我才发现回来不止是刘姨自己,还有跟在她后面,手里拿着一大捆书的金铢。

“挺会说话的嘛。不过我希望你最好什么都不吃,在旁边看着。这样才不算给我们添麻烦。”

果然她又开始找我的茬了,这家伙是哪里看我不顺眼么。算了,反正是人家的地盘,还是忍一忍吧。我默不作声。

“没看见我手里拿着东西呢吗?都不知道过来接一下,你是真不想吃饭了?”

如果对方不是女生的话,我一定会忍不住回嘴的。但是男生面对女生总是有这种莫名的挫败感,或者说是没底气?总之我还是默默地走上去接过书放在了柜子上。

我庆幸那时的我没有说出什么冲动的话,虽然那时的我还没有意识到,要完成我想做的事,我需要这个女人——

“快点吃吧。一会儿……一会儿我有些话要对你说。”金铢面无表情的说道。

——而且非她不可。

朋友亲人去世的经历,我只有一次。很多年前,我还在上学的时候,班上一个同学突然接到电话,匆匆忙忙地赶回了家。第二天来到学校时,整个人显得很是消沉,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但是作业有照做,上课时也没见到什么异常,所以我也没太放在心上。可是几天后,班主任把我叫到了办公室,在那里我见到了那同学的母亲。这位母亲对我说,那同学的父亲因为某些意外去世了,希望我作为朋友,能正常地与他相处,不要刺激到他。

听到消息的我很是吃惊,不完全是因为我没有从他的身上看到那种双亲去世的痛苦表现。更多的震惊和疑惑在于,我为什么没能从他心里读出他的想法,为什么没能读出他父亲去世的事实。

是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还是我的能力变弱了?

之后的两年,在遇到能让人联想到父亲的东西时,我不止一次地注意过他,但还是没能读到关于他父亲的任何事情。

直到很多年以后我才意识到,有些事情,不仅仅可以靠时间来忘记,还可以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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