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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行

心目之间

  

我之前的人生是在迷茫中度过的。

迷路的人总是盼望着找到出路,却没有意识到,之所以迷路,并不是因为没有方向,而是因为方向太多。

面前有无数的入口,却没有一条能看见终点,所以只能迷茫地选择其中的一支走下去。走着走着,才恍然发现,原来每一条的终点都是死亡。

而我现在的这个所谓领袖,却始终坚定着一个信念,那就是对抗死亡,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也不会有一丝一豪的动摇。单凭这一点,他便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强者。

可惜,强者未必会成为胜者。

“你的房间里没有椅子么?坐在女生的床上我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别乱动,好好坐着!”

金铢冷眼看着我在她的床上浑身不自在地扭来扭去。

饭后,金铢说有些话要对我说,把我带到了她的房间。说是房间,其实只是楼下书店附带的小阁楼而已。一楼的柜子后面有一个楼梯,虽然不算隐蔽但也不很显眼,我之前也没有多想。现在想来,我早上醒来时的那个房间应该是刘姨的了,不知道昨晚上她是怎么睡的,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总之我还是战战兢兢地跟着金铢上了二楼。这是我第一次进年纪相仿的女孩子的房间,本来就有些紧张。进屋以后,金铢示意我坐在她床上,才有了上面的对话。

“你怎么住在这里,不回家住啊?”

我试着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气氛,但是话脱口而出的瞬间我就后悔了。金铢的父母都已经不在了,说不定房子都卖了,我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金铢却意外的很平静,甚至没有用凶恶的眼神瞪我,只是叹了口气道:“喜欢提问不算缺点,但是我建议你以后在提问之前想清楚你问这个问题是否值得。”

我尴尬的很,低着头不敢吭声。

“刚才我和金莫沉单独谈了些话,他让我转述个故事给你听。不要打断我,我知道这有些奇怪,等你听完这个故事你会更奇怪。只是在讲这个故事之前,我想给你提个醒,不要轻易相信从金莫沉嘴里说出来的任何一个字,不管他说什么,都要在心里仔细掂量一下是真是假。这个人从来不会轻易说出一件事的真相,哪怕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记住了吗?”

我被金铢突然地坦诚和长篇大论吓到,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金铢神色有些黯淡,“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我们立场相同,虽然有些事情我不能跟你说,但是还是希望你不要被骗得太惨。”

“我们立场相同?你又不是被他莫名其妙从家里骗过来的。”

糟糕,好像说漏嘴了。

“哎……刘姨那个人,肯定是在我离开的时候把我过去的那点事都告诉你了吧。不用紧张,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我不怕别人说。”

“不好意思啊……不是我问的,是刘姨非要跟我说……而且虽然她告诉我你是觉醒者,却没告诉我你的能力,她说让我自己问你。”

“都说了不用紧张,你还解释什么啊。好了,没用的话我也不想多说,安静地听我讲完金莫沉的故事,这里就没你的事了。别忘了,你还有你的任务要完成呢。”

任务。

听到这两个字,我突然感到既生气又害怕,就好像在学校的时候面对老师毫无征兆的突击测验。

几天来,我一直在吸收着别人向我灌输的话。先是金莫沉,然后是那个首领,再就是刘姨,现在轮到金铢了么。

金铢为什么不让我相信金莫沉呢?我了解了她的一部分过去,却不知道她和金莫沉之间的关系,也许她曾经被金莫沉骗得很惨吧。

‘不要轻易相信’,说得容易。我就像个傻子一样,听着那些似乎跟自己毫无关系的天方夜谭。要是一直这样下去,跟在学校里念书有什么区别。

我只有完成那个可笑的任务才能证明自己,可是我怎么可能做得到。我只是个连高中还没毕业的学生啊,为什么金铢提到那个“任务”的样子就好像家庭作业一样简单?

金莫沉要告诉我什么呢?他之前跟我讲了那么多,可现在觉得都是废话。什么灵魂什么觉醒,只是知道了那些,就能让全校的学生暴动吗?他真的认为我有能力做到这种事情?

“我还没开始讲,怎么你就害怕了?我要讲的又不是鬼故事。”

“害怕?我怕什么?”我心虚地说。

“我不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但是你心中的恐惧,我看的清清楚楚,或许比你自己还要清楚。”

“你……”

听到她的话,我倒是真的开始怕她了。

明明年纪和我差不多,为什么金铢也和那些人一样喜欢说这种自以为是的话呢?

“算了,反正你一定觉得我在胡说,这也无所谓。你还听不听金莫沉要告诉你的故事了?”

不管怎么样,这个所谓的故事我还是要听的。我看着金铢,无奈地点了点头。

或许,答案就在这个故事里。

或许,这只是另外一个骗局。

我小的时候非常胆小。怕高,怕黑,怕鬼,怕一切能怕的东西。

我从没主动看过鬼故事或者鬼片,光是听到它们的名字我就会退避三舍,但是终究还是没能避开。

小学时,一次去亲戚家串门,我随手翻了翻了一本标题大概是叫短篇科幻小说精选集之类的书,其中的一篇,具体内容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故事的开头。一个男人在照镜子的时候发现身后有一团模糊的黑影,回过头看却什么都没有,原来他无意间从冥界弄回了个鬼魂,而鬼魂只有在镜子里才能看见。之后的故事似乎是这个鬼魂最后杀掉了这个男人,然后换了一个宿主,再杀再换,死了很多人以后主人公登场拯救世界,总之是一个不值一提的狗血故事,不知道为什么会进入所谓的精选集。

在我冒着冷汗看完这个故事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去洗手间照了照镜子,仔细确认身后没有东西后才松了口气。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只要路过镜子或者厚一点的玻璃,就一定会去照一下,看一看自己的身后。

身边的同龄孩子问我在干什么时,我总会用神秘兮兮的语气告诉他们,有些东西只有在镜子里才能看见。而当那些小孩追问是什么时,我就只能支支吾吾地跑开,暗下决心,告诫自己以后一定不能再犯傻了。然而在下次路过镜子时还是会浑身发冷,忍不住去照一下,然后安心地告诉自己,身后没有东西。

只要在镜子前面,我就一定要看着镜子里的身后。就算洗脸的时候,我也是忍着刺痛努力睁着眼睛。

然而在身边没有镜子时,我却从没有想过这件事。好像我怕的不是身后的鬼魂,而是自己在能看见它的时候放弃了机会。

我到底在怕什么呢?

我不知道。

很多年后,我把我这段丢脸的故事告诉给了一个孩子,还让她传达给另一个孩子。

当然,这是后话了。

那个时候,我已经知道了这病叫强迫症。

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当金铢已经回到店里的时候,金莫沉才刚刚从科政大楼的门口慢悠悠地晃出来。

路上的行人熙熙攘攘,有同伴的兴高采烈地讨论着他们的话题,没有同伴的低头思考着自己的心事。就算是流里流气一点不像是学生的金莫沉,也没有吸引路人的目光。

正盘算着接下来要做的事,一个年轻的男生一脸怒气地快步经过金莫沉的身边,他没有来得及躲开,两个人的肩膀狠狠地撞了一下。

抬头看着男生一脸的火气,金莫沉暗道倒霉,刚要道歉,那男生却微微低下了身子,虽然脸还是阴沉沉的,嘴上却很是客气,连说了几句“对不起”,然后急匆匆地走了。

金莫沉一时觉得那男生有些眼熟,似乎是个什么学生干部,却又想不起来那到底是谁,摇了摇头,接着向这所校园最偏僻的东南角走去。

Z大的东南角上是一座仅有二层的小楼,被周围的几座高楼挡住,不走到跟前根本发现不了。这楼看起来至少有几十年的历史,满墙的爬山虎入冬后也只剩下藤蔓。

楼门几不可寻,金莫沉却是轻车熟路,走到一个小铁门前,按下了门铃。

门铃旁边是几个不起眼的锈迹斑斑的牌子,上面的字倒是显得很是气派。诸如《国家XXXX实验室》《XXXX项目研究负责办公室》之类的牌子足足有七八个,摆满了整面矮墙。可惜,就算偶尔有几个学生路过,也没有人愿意驻足仔细看看这墙上的爬山虎掩盖住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咔哒”,没有人来应门,只是门锁被打开了,金莫沉推开门走了进去。

从门口的电子锁来看,这栋楼也不算是年久失修。楼内也并不像它外表看起来那么昏暗,正相反,走廊里的日光灯明亮得有些刺眼。金莫沉低着头,看着一块又一块地砖重复的图案,径直走到了走廊尽头的房间里。

“昨天不是刚刚来过,怎么,又出什么事了?”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林珣林教授,而这间屋子,便是昨天王君达被捆住的那间。就是在这个屋子的里间,王君达做出了那个能改变他一生的决定。可惜,那个决定,似乎已经被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林珣自顾自地看着电脑,金莫沉只好找了张摇椅瘫坐在上面,过了许久,才喃喃道:“星瑶呢?”

“我让她出去买东西了,你找她有事么?”

“没有,我能有什么事?我说过,星瑶交给你了,她的事,我肯定是不管了,也管不了了。”金莫沉用一种半死不活的语气慢慢地说。

林珣扶了扶眼镜,瞟了一眼金莫沉,嗤笑一声,道:“我真不知道你这么个装法有什么意思。你不觉得你最近越来越怪了么,一会儿像个小孩儿,一会儿像个老头,有时候明明像是个哲人,一扭脸就变得像个服务员。你这不叫性格复杂,叫精神分裂。再这样下去,连我也要分不清那个才是真正的你了。”

“分不清就别分呗。别说是你,连我都快要忘记我原来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了。不过我觉得这样挺好,至少不会觉得无聊。别说我了,我今天来,主要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情。”

“说。”

“那小子失忆了。”

“啊?”

“他还记得你和星瑶的事,只是关于他父母的那一部分,好像是一点也不记得了。”

林珣深吸了一口气,双手从键盘上拿了起来,抱在怀里,脸上不可置信的表情慢慢地变成若有所思,又有些怀疑。

“会不会是……”林珣小声的说道。

“你也觉得是‘他’捣的鬼?”

“有这个可能。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们之前的假设可就全都变成现实了。我们可能不得不杀了那个孩子。”

“杀?开什么玩笑,为什么要杀?”

“我们不是说好了么!这个世界上只能有一个金莫沉。难道你反悔了?”林珣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但是似乎有些紧张。

“恩,我反悔了,我觉得留着他要更好玩一些。”金莫沉坐了起来,蹬着地板在摇椅上转来转去,兴奋地大声说,“我原来不知道,在另一个身体里有一个跟我一模一样的思想这件事,竟然这么好玩。我确信,既然我不想杀了‘他’,‘他’肯定也不会跟我过不去。他让王君达失忆,只是想让那小子顺着他的想法来而已。反正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至于怎么实现,又有什么关系。”

“那你打算怎么办?那小子如果要回家你怎么说?就算他不回家,他会忍住连一个电话都不打么?这种事情就是越拖越麻烦,最后不可收拾。反正你已经开了这个头了,杀两个杀一家有什么分别?”

“我没听错吧?我可没想到能从你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怎么,你也相信那家伙的父母真死了?你也认为我真的会对两个不相干的人下手?”

林珣一时语塞,过了好一会儿,才叹气道,“你这个男人,真是一句真话都没有。也是,我本来也不相信你会做那种事的,只是你最近有些……”

“别乱说,那些可不是我的意思,是‘首领’的意思,别搞混了。我们的头儿姓荆,不姓金。”

“是是,就你厉害,就你能一人饰多角。你可知道,你给我添了多大的麻烦?你知不知道,最近你越来越冲动,总是控制不住你自己的情绪。昨天你跟王君达说的那些话,根本不是‘金莫沉’能说出来的。我要跟全世界的人解释,金莫沉只是首领身边的一个跟班的。我说你这个人怎么一点责任感都没有?”

“我以前有责任感,可是那有什么用呢。我再也听不到紫河的声音了,星瑶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责任感只会让我痛苦。我早就想通了,从今往后,我只会做我自己想做的事,不会再考虑别人。你知道的,我一直以来唯一的愿望。”

“我知道,你想让死神再次出现在你面前。可是这是不可能的,你永远追不上死神的脚步。”

“这次我不追了,我要让她自己出现在我面前。”

“这怎么可能?让死神出现只有一种方法,可是你已经失败了,死神没有杀死你,却把你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你已经不是当年的你了,没有了能力,那种方法,你也实现不了第二次了。”

“我做不到,我可以让别人替我做啊。我已经给‘他’送去一个信息了,如果我所料不错,很快,我就会得到‘他’的答复。”金莫沉诡谲地笑了笑。

林珣愕然,似乎是终于明白了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摇着头无奈地说道:“你打算让这个小子去做,对吧?哎……我还真没见过你这么执着的疯子。”

“你没见过的多了。你见过六条腿的蛤蟆吗?你见过两个头的大象吗?你——你干嘛,好恶心,快走开。”

林珣突然站起身,不理会金莫沉的插科打诨,走到他面前,弯下腰去,两个人的脸几乎就要贴上。

“你早就应该把你的想法告诉我的。你明知道,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帮你。”

“说这些干什么,真矫情,一边去。”金莫沉笑骂。

林珣不理会,只是看着金莫沉的眼睛,许久之后方才开口。

“——愿我有生之年,能看到你曝尸荒野。”

“谢谢。”

时过境迁,我还是很胆小,只是害怕的东西有所改变。

我能够窥探其他人的内心,所以我畏惧有其他像我一样的人来窥视我。

我告诉自己,没关系。既然我不能知道被别人淡忘的事,那我也可以努力去淡忘。

无时无刻,我都像自我催眠一样地反省自己,告诫自己,去忘掉,去忘掉。

但是我还是害怕。

我能够通过别人的表情判断他的情绪,判断他是否在说谎。

所以我又开始害怕光,害怕别人看到我的脸。

一边将自己的内心深埋再深埋,一边对别人的内心深究再深究。

即使是在梦里,我也是在躲避。

“再这样畏惧自己,你会疯掉的。”

一个陌生的女人对我说。

“你好,我叫紫河。”

紫河夺走了我的梦,却再也没有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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