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晓燕喝了一口热水之后，我贱兮兮的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向前挪了挪，靠近她的办公桌。
“姐，这回千万不能开了我。我就算是不能给你们前期策划帮上什么忙，但好歹也有一膀子力气，哪怕是让我搬搬物料也行啊。”
“这可是你说的。”
焦晓燕放下水杯，用纤细的食指挥向我的身前，随后她脸上的笑意越发难掩。
我抿了抿嘴，感觉自己无形之中又被这个女人套路了。
“啊，我说的。但是说好，我搬物料可以，别的不行。你要是让我去干别的不行，比如让我出卖色相和客户吃饭逛街喝茶啥的。我承认我长得有几分姿色，但是——”
“行行行，打住吧你。”焦晓燕的脸上浮现出不耐烦的意味，随后说：“就是搬物料。公司给你配了一辆面包车，这样我们至少可以省的每周都要请外面的人给我们送来送去的。”
听到这话，我内心颤了一下，随后拍着桌子站了起来，生气地说：“我靠，你们是不是早就决定好了要让我干这事儿？连面包车都准备好了？”
“让你搬物料怎么了？搬无聊也是前期工作之一。而且公司里女同事那么多，你总不能让女同事开着面包车，在这个城市里来回来去的跑吧？”
“可是公司里也不是没有男同事，干嘛这苦力活都让我一个人干啊？！”
“你看啊，咱们公司的男同事本来就是珍稀物种。有要和客户对接的项目经理，有负责采购的。你总不能让大老板开着车满街跑吧？”
说到底，整个公司就我一个闲人。如果说开面包车这事儿真要找个合适的人选，那也就剩我了。
想到这里，我双手插兜，苦笑着摇了摇头，说：“活可以干，要加钱。”
“加钱？”
“一个月一万，我干。”
“钱加不了。没给你的工资打个折就不错了。”
焦晓燕刚要举起水杯继续喝，结果我直接一把夺走，将她杯子里还温着的水咕嘟咕嘟地吞进肚子里，一饮而尽，之后将水杯摔在桌面上，擦了擦嘴角的水。
“我再打折，就要没钱了。”
她对我这种无赖行为见怪不怪，而是挂着笑容，点点头说：“对啊，我知道。”
“知道你还……”
“这不是激励你好好工作嘛。当然，如果你搬物料这事儿干的好的话，加钱这事儿也就有待商榷。江诚，你好歹给我一个能和大老板提这事儿的底气啊！”
回想起昨天半夜，坐在轨道上喝酒，等待列车碾压的我，最终还是和死神擦肩而过了。当时的我只是觉得，不能留着遗憾告别这个世界，我还有要做的事情。
当生命的结束由自己来决定时，自己就成为了这个世界独一无二的王。
而且我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人在指引我的道路。我得走完这一切，才能和这个世界告别，去天国寻找沐婉琳，和她生死相依。所以说，眼下公司的决定，似乎也是我必须经历的一件事。
“好。”
听到我的回答之后，焦晓燕像是有些震惊。
她错愕地问：“你，你真的答应了？”
“不答应还能怎么办？没钱啊……连一瓶农药都买不起了。虽然买了我也不敢喝，但是身为资深的自杀选手，这些东西必须得有。”
说起自杀，焦晓燕叹了口气。
“江诚，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如果可以，你就祝我等会开车会被撞死吧。”
我笑了一下，随即离开了办公室。
……
……
同事小董，在地下停车场里，把面包车的车钥匙递给了我。
“一和市一中，下午五点之前要送过去。”
“中学？”我刚一上车，听到他的话后有些错愣。
“对。老板的闺女在那边念书，然后赶上学校什么汇报演出，就说这个小活儿给我们公司干了。妈的，吃力不讨好的破事儿还让我们干。”
一和市一中，让我一下子想起苏青柠那个小丫头，穿着粉色的裙子，头上戴着蝴蝶结，在那天的路口里，差点上演三年之前的悲剧。
我收起纸条，笑了一下，随后关上车门。
“我知道了，我现在过去。”
“诚哥，到了之后你就和纸条上的那个人打电话，她负责这事儿。五点之后焦姐应该会过去的，她也挺烦这事儿。五点我们都下班了，还要忙这个，老板他也真——”
“别贫了，老板在你身后呢。”
“啊？！”
小董极受惊吓的转身，朝着门口那边张望半天，发现空无一人，知道自己被骗了，于是他没好气地回过头来，无奈地捶了一下我的车门，说：“诚哥，你别逗我了。”
“行了，我走了。”
说罢，我发动面包车，轰隆一声驶离停车场。
从后视镜里，还能看到瘦巴巴的小董，站在原地，冲着我挥了挥手。那一刻我忽然想，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死了，会不会有人像他现在这样，跟我告别。依稀记得，当时沐婉琳被撞到血肉模糊，我扶着她妈妈在医院的地下，听到她跪在地上凄惨痛哭。而我站在她的身旁，从头到尾没有掉一滴眼泪。
对于老太太来说，她是用痛哭的方式来和自己的女儿告别。她的告别里，并没有简单的挥手，简单的说一句再见。而是哭瞎了眼，喊破了喉咙，双腿发软，无论如何都站不起来。
我想了想，那时候我没有掉眼泪，是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和沐婉琳告别。因为我始终坚信，我们迟早会重逢。在一片纯白的天堂里，有一处我们的栖所。那里的她笑容洋溢，像鲜花般绽放。那里有无数朵花，都是她最美的模样。
所以我才一味求死，可是内心怯懦，苟活至今。
这样的我，配得上一场告别吗？
驶出停车场，按照导航向右拐进街区。午后的阳光，轻柔的抚摸着一和市的街道。左右两边形形色色的人经过，店铺门口的水果闪闪发亮，像是金子一样。
我摇下车窗，点燃一支香烟，在明媚的午后耀武扬威的抽着烟。白色的烟气呼出窗外，被风吹到遥远的地方，颜色变淡，甚至消失不见，像是一场死亡，而且是我期待的那种死亡。痛觉会在消散的那一刻丧失，整个人从这个世界化为乌有。
从水果店出来一个拎着袋子的中年妇女，她正在低头打电话，脸上布满阴沉之色，似乎是电话那头的人令她充满烦躁。她低着头在吼，一边吼还一边往前走。
她离我越来越近。
我心里忽然诞生了一个声音：撞死她。
这个声音不是一次就终了的，而是一直持续。就像是唐僧念经，恼的我头痛不已。那个声音的语速极快，让我恨不得猛踩油门，直接将她撞飞。
那一刻，她惊恐的抬起头，手机唰的一下掉在了地上。
而我脑海里的那个声音，激动地说：快点把她撞死！
砰……
……
……
“我没钱。”
“我知道你没钱。”
焦晓燕叹了口气，随后给我削了一个苹果，递到我的嘴边，冷冷地说：“张嘴。”
我听着她的话，张开了嘴，咬了一口甘甜的苹果，细细咀嚼。
“怎么没撞死你呢。”
焦晓燕没好气地说了一句，之后将苹果啪的一下立在了床头柜上，旁边的灰尘吓了一跳，四处乱飞。
我皱了皱眉，随后说：“哎呀，脏死了，我还怎么吃啊？”
“多吃点脏的东西，赶紧死了算了。”
“不行不行，这样死太痛苦了。给我一个机会，我想申请安乐死。”
“江诚！”焦晓燕的脸上挂着怒火，站起来冲我吼。
“姐啊，消消气，吼什么吼。不就是车没开好，然后撞到旁边的电线杆子上了吗？”我清了清嗓子，接着说：“对了，那个女的咋样了？没事吧？”
“她好着呢，就是吓了一跳。还说要给你赔钱呢，因为她没有看路。”
“别别别，都是我的错。再说了，赔能赔多少钱？一两千块钱？我为了一两千块钱还得跟人家客气客气，忸忸怩怩的，实在是不舒服，算了算了。”
“江诚，你想死就赶紧去死，找个没人的地儿，一个人拴根绳挂着死去，能不能不要总给我们的生活添麻烦啊你！让你开个车，你都能出事儿，你说你这样，我到时候还怎么跟老板求着把你留下来啊？！”
听到她是为了自己和公司，我就放心了。因为她如果多一句关心和宽慰的话，就会让我倍感沉重。我从来没有想过给任何人增添负担，事实上我这样一心求死的人，本来就不应该给别人添麻烦。但实际上是，我总是在麻烦别人，总是在死亡的边缘被拉了回来。
“都是血，吓死我了你……”焦晓燕忽然哭了。
“嗐，没事。出点血对身体有好处的。”我简洁的笑了一下。
“你那是一点吗？”
“行了行了，我不跟女人较劲。焦姐，学校那边的事儿，是不是黄了啊？”
焦晓燕听了我的话后，忽然坐了下来，轻声说：“没黄，让别的人去了。老板说让我盯着你，等你好了之后带你去找他去。”
“太好了……”我长舒了一口气，说：“至少没有让你五点之后还要去学校那边盯会场加班去。焦姐，我这没事儿，你也早点回去吧。”
话音刚落，焦晓燕的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了下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