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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 白鸦
  • 狂蟒DU
  • 2022-12-23 09:21
白鸦

  

可长剑并未给她“如愿以偿”;相反,剑锋稍转,划向了张晴身后的空气,随之接触到实体。一丝血气又溢满了走廊。

张允上前再补一剑,同时推开张晴,不让她身上沾上血迹。

“为什么?”张晴像木偶般被拖向东边,狭窄的转角角落。

“因为连续转角的地形是最容易设防的,而你没有用好你的耳朵。”

“不——”张晴直起身。

张允侧她一眼。

室内气氛变了,血气扩散进鼻腔的直接感受由暴力变成了带着一丝隐秘的味道。

“...”张晴睁大眼,左手握着长刀松了松。

张允笑了笑,向前走去。长刀换到左手,垂下的剑身挡住了喷来的鲜血。

笑。为什么他笑?

这笑是什么?

他那一笑,实在是...

难以描述。

清爽得像秋风,却又有春天的温润。

张晴不明白他的意思——怎么能明白呢?如果她明白了,她就不会这样呆在原地了。

前面又飘来一阵恐惧的味道。

他现在的眼睛,怎么能一个人在前面。

张晴还是动不了步子。那片笑。

她引刀归鞘,深吸一口气。

抬肘。刀尖闪现,划过前方墙面上两层白漆,露出灰色的水泥面。

她劈开了。

方等她回过神,张允已抱胸等候多时。

“别对着墙练刀。”他还在笑。

张晴转过头,眼神似有似无。

“嗯。”不过她也笑着回答。

张允取出手机做完可能是最后一次通讯,手拉张晴一起上前。

两人路过几具尸体,穿进了二楼右侧观台。这里挤满了人,不用力挤开的话绝对无法移动。

这楼下有更多人,沙丁鱼一样地挤在大礼堂里,或站或坐。

张允又走两步,被张晴一把扯住兜帽拉回来。他这才看见那些人身后有别的东西,一些不该在这里出现的东西。

原来这些普通打扮甚至还有些时尚的年轻人并不是他所以为的学生。他们退向后方,取来刀剑。还有弓、斧与长矛。

对张允二人,目前唯一可以算是好消息的是,他们并不打算声张此事。

“我是指,楼下的敌人大概都不会知道上面出了什么事。”他暗暗补充道。

毕竟他不是张允,在敌人看来不是。只要尽快解决,他就可以一直不是张允。

张允回头看了眼女儿。

战场最前方的那两柄长柄斧会是这场战斗的决定点,只是张允不大确定以自己现在的状态能不能挥动它们。

张晴替他无视了这种没有结果的问题。她冲散了面前的人群,用刀背砸开还未具初速的长斧,整个人探入观台向北最深的狭长区。她当然抢到了那两把斧,只是张允——她转头望向背后时,已不知所踪。

“扔过来!”右观台和左观台虽毫不相连,但厅最北侧有一段延在墙上的窄木方。张允此时从观台侧边围栏上跃起,正面触墙停在了墙沿上,双手一拉,便并着步子贴墙跑向东边。

张晴将两柄斧子竖着撂下,双手握稳长刀,垂下,放到身后。

她不太可能把战场拉扯到外侧,所以这第一刀毫无犹豫地献给了右后方的敌人。冰冷的刀尖划过面前敌人的脸,却被主人顺着惯性继续挥到了右边。甩开尸体,用脚步填上他原来的位置。又一刀,力量重到斩断了刺来的长枪。

她故意留下的斧子果然招使对方自乱阵脚。她再度折身返回,观台已初现空余,张允也稳稳踏上了对岸。两人需要各自卸下束缚,而且要——

尽快。

一刀——两刀。张晴余光看到了对岸。

她愣了一下。她没有想到张允这转瞬之间倾扫了对面,然后向她看来。他要那把斧子。

张晴再挥出一刀,暗暗咬牙。左手摊开伸向身边的白蜡木杆,中指一拨便抬起了这柄斧;随后食指中指向前滑开,低头转腕,被横架起的长斧不费多少力地向外扫开。

她顺着长斧扫过的方向移动,长刀清扫了少数漏网之鱼。直到斧将挥到另一杆斧的木柄时,她的手有所僵硬。

如果说有什么比挥起一柄长斧更难的话,一定是用抬起它的那区区一点力量将它甩出去。这柄斧踏过了太多肉身白骨,如今已又老又钝。

但张晴非给它甩出去不可。张允非常擅长这种事,用核心而非臂力,在空中完成大幅度、大力度的动作——张晴也必须找到这种感觉。

低身,沉肩,用左手也是前手完全地包住柄——抚摸一般地;走在它前面,蹬步,打开肩膀;随后把手臂张开,加之放下长刀的右手,挥开它。

松手。最后用右手轻抬初速更小的柄尾,长斧盘旋着向楼下的张允飞去。

张晴转头,清开空间。拉起长斧,两脚凌空。握紧。

挥。

只是张允还是估错了自己的身体,现在他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轻松挥开这样的长斧了。

这是张允用过最沉的一把斧,它的刃线起码半米;一公分厚,半米宽,铸铁所制,几乎没有锋刃。

所以,他不得不把手位放到高处,身体无限地前倾以带动脑后由惯性操控即将飞开的斧头;所以,他身边是数点明晃晃的刀尖。事到如今他无法再顾及肌肉拉伤这种小事了。

在最终知道体重无法扯住这柄长斧之后,张允手臂与背部发力,将斧柄拉近,挥出圆圈。它最终落下,刃线最上方砸进地板里。

斧早已不再挥动,血却将它的轨迹描了出来,印在地上,椅子上,人身上。一时间,座位上的观众,站着的敌人,甚至张允所立的嘎吱作响的椅背,都被震得一凉,敛了声。

这一斧不仅是抹平了敌人的气势,就连张允自己的心气也难在一时之间平复。他松了松右手前三指,在柄外曲起。把左手压上去,扣住——它们几乎合不在一起。

张允无声地叹了口气,撂下斧子。张晴此时也从西看台落下。

他扯下弓,抽出两支箭。

“关门,关门!”这个慢了半拍的响应被张允的第二支箭射入眉心。所谓士气,这帮人现在大概是没有的。

张晴从即将倒下的尸体后面跑来,顺势抽出箭矢扔出。张允接下,来到了大厅正中央。

他在原地转圈,张晴则绕着他杀人,回收他需要的羽箭。这一张弓、一柄刀,便一直转到了剧院终寂的结尾。

至此,张允印证了自己的猜想,行政楼才是孟景如以及路满、林莫尔在的地方。那小兔崽子未免太怕死。

“所有人都杀掉,不要给他们留活口。”也是说曹操曹操到,这是敌人电台、广播上一起收到的声音。只是仅仅声音的话,张允还无法在此解决这场博弈。

他给张允抛出了最难的命题,这把长弓已然成了场间所有人质仰赖的救命稻草。

张允给女儿使个眼色,跳上了更后方,也是更高处的椅背,他在途中顺手拔出长剑,现在落在他脚边,深深扎入椅背的海绵填充物中。

张晴向他点点头回应。张允拉满了弓。

张晴将圆圈画得更大。眼看着,飘过掠过整个室内。

剧院楼上尽是些没用的新兵蛋子,楼下却不乏几位眼熟的,甚至包括张允叫的出名字的几个。张允的到来让他们绝望,但绝望的方式却是在死前杀掉尽可能多的人。他们的眼睛被红色的血丝覆满。

张允略作清点,二十三个被他射杀的匪徒在死之前造成了起码两倍于他们人数的伤亡——考虑到这个剧场容载了千人,这个数目并不能算多,甚至该说是张允的能力使它如此之少。

但张允解决掉眼前最后一个后,依旧黑着脸,眼睛瞪大追寻目标。张晴第七次送来回收的箭时,着实为他的脸色吓了一跳。

“爹!”她慌乱地喊了一句。

张允侧目一眼,深吸一口气,抬腕挽弓贯穿身后冲来的敌人。收弓取剑。

零零散散散落的,也许已经失了战意的敌人被张晴逼向舞台左侧出口处。门外面不出意外的话只会有黑洞洞的枪口等着这些人,他们无路可逃。

张允无意识地将右手死死握紧,又慢慢松开来。

他把眼睛与嘴唇死死闭上,又慢慢睁开。最终,他下定决心走过去,走到张晴身边。张晴已结束了一切。

张晴看看他,他回以一抹浅浅的带着歉意的笑容。

“爹。”张晴说。

“走。”

两千个人,何枫说F中大概有两百多人,那么一共六所中学起码就用了他们一千两百人以上——一定不止。这里...

不会太多了。也许八百吧,而且已经被他们解决了百余。

张允带着女儿走出已近傍晚的剧院,外面的温度低了一点——但太阳没落,湿漉漉的空气甚至还更闷了些。

两人没在身后这栋低矮建筑的最后一点阴影下,神色泰然地向面前的特警举起双手,但却没有放下武器。

“放下——”

一阵箭雨突然飞来,打断了这本就没有意义的指令。光亮的箭头映着橙黄色的日光,闪烁着。

张允把那人拉近,拿长剑扫开稀疏而羽毛阔长的铝箭。弓估计在百张上下。这些铝箭相当重,弓应该很硬。

这些刚刚还密叠着堆在那栋憋屈的小楼里的敌人,现在都在向剧院冲来。他们孤注一掷了。

天上又飘来一阵箭雨,张允相信这是最后一轮了。随后他们会选择扔下手上的弓,脱离东门的火力范围,与同伴们一起奔向这里。奔向最后有可能换来时间与胜利的——上千人质。奔向张允。

砍比刺好,张允深谙这一点。要挡住这么一帮匪徒,不是解决其中几个就可以做到的。声响与气势——他需在精神上压制这些人。

但最大的筹码远非这么简单。张允要赢下今天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他肯送自己这条命,而他孟景如,也敢接。

张允开始着手撒网,在最近只距他们五十米的敌人面前。

特警先前设下的宽约四五米,间行的沙包可以当做缓冲带,而张允弄来的这些手榴弹会造成足够的震撼。随后,他就乘着声波热浪上去挑战那些残兵。他会成功的,哪怕是在收集手榴弹的过程烦人得令人无法想象以至于现在敌人已临门战吼已轰响,这样的情况下,他也没有丝毫动摇。张允笑了笑,示意几位帮手拉开保险销。

松手,扔。数个由T恤包裹的破片手榴弹与震撼弹组飞了出去,一起在沙包间一条条通道上炸开。明光闪现,一切在这瞬间被几乎夷平,只剩下那不知是物质还是意识的明亮条纹在每个人的眼前晃动。

张允和张晴冲了出去,两人跳跃着踏过沙包,跑着,在最接近敌人的地方拔出武器。张晴向北边,张允则继续前进向东,除了挥剑排开障碍之外没有停顿。他的这身白色足够显眼,但还不够些。

“孟景如!你要让他们去送死吗!”张允用尽全力将这句话顶出喉腔,可以明显感觉到所有的人在这时一起愣了半秒。

这并非全是危言耸听,孟景如自己也该知道特警在西边的兵力正在迅速增加,到一定的程度后他的人冲过去就纯粹是送死了,而他背负的领导责任不允许他这么做。

都是赌博,你选哪一种呢,孟景如?

不远处,人群中传来一声模糊的喊声。不消多久,身边敌人的脚步慢了下来。张允停下来,在敌人的人群之中。他看到了那些人的眼神,眼中杂糅着不甘与庆幸的感情。

他转回身,跑向西边警方控制的区域,直到可以让警方听见他的话语为止。

身边的敌人没有敢动他,警方也一样。他们在等这个让时间暂停的男人宣判一切。

“停火。”他斩钉截铁说出的话让特警们都惊讶地张开了嘴,“我不想被你们一起打成筛子。告诉东门的人,这些人交给我,不然会有更大的伤亡。”

张允可以看出徘徊在几个队长眼中的犹豫。他们的人手在敌人停下脚步后几乎翻了翻,说实话,这样的条件于警方太有利。

但有一人向队友们指了指——后方,负伤与战死的十几人,零落地倒在四处。他们都闭上了嘴巴。最后,可能是为首的那位,向张允点了点头。

后者轻轻让视线划过张晴的脸,却并未示意她上前。他接下来的行动不需要任何人的打扰,哪怕算是为了维护自己的信誉也该如此;他不快点展示出自己可以解决危险,警方也可能好心地上来帮忙,那可不能算是什么好运,宣战与把人逼到绝路是两个概念。

张允收回长剑,连带着皮带把刀、剑以及整个弓囊一起扔下,徒手却从容地走到敌人已攻克一半的沙包带中。他弯腰拾起一把日本刀。起身,走开两步,又弯下腰捡起一把。

身边的人开始有意地围住他,张允也顺势走向人群的更深处,让这支大军把他从旁人眼中遮个严实。

他从两侧提起长刀,拉回胸前。敌人的刀来了,从面前。

他左手抬起架开,也向一样的方向挥起右刀,顺时针转身。右刀在途中整体上提,挤开右方另一把来刀,堪堪划开了对方的右臂。

还有喉口。他的转身并非只是原地的半转,还有向后的位移。右手挥出至伸直的时候,他的左手也以极限的距离探出,食指挑动着本来绕过对方长刀的刀尖,再次浮动后触到敌人左颈。转身,带动刀尖拉出一条血丝。

张允的速度并不快,无论是转身还是挥刀。他的刀尖理应并不锋利,却能如挑开温热的黄油一般携着死亡掠过一条条血管。在他手中,那两把机制长刀拉丝的刃面反映出的血色,暗而沉闷。

阳光突然破了原有细细的云层直捣下来,两枚刀尖夹带的光被鲜血润洗,再又被稀释,突然破开洒在白布上。

这件衣服沾上了血,血在布上荡开;这件衣服撞上了血,血碰成一团赤雾。张允也许有,也许也并未意识到,自己开始飞速地旋转。刀尖扬起,如同桑花舞隙。

殷殷血萏,忘却其休止;期期之花,早略之春秋。看那片朱痕逐渐失了反光,添了韧性,固着了,扶在沥青上——再又一抔烫血覆上,熔了,又结上。地上划出一圈圈带着锯齿状刺边的棕褐色圆圈,一个接一个排开,有的开口,有的闭口,有的仅划出一点弧迹。它们互相缠绕着,划过了这一小段路、前面大半块草坪。

前赴后继的人流开始疏了,却并没有散掉凝起的冲力;相反,弥坚弥沉。张允不得不加速,脚上始有加力而非顺力之感,汗珠从脸上一粒粒落下。白衣被血浸透了,他贴身单薄的衬衣不再能利落地垂下。

太阳更烈了。灼热的七彩光束射在地上,淌在张允脸上,豆大的汗连串地滚落,长裤也浸透了。

两把长刀在离去时顺带着切开几粒汗珠,落下的汗细密地着地,炸开成水雾,尚未再飘散即又蒸干。

圈外的人开始可以看得见里边,他们各自无言,在心里默数时间。

二十分钟了。坪上的血打在本有些焉了的草上,却好像把一剂甘霖注了进去。青翠的短草作为画布,被用朱漆,漆上了半朵山莓花。

张允置身东边,他可以在一次次旋转间短暂看到东门的情形。

来增援了。

他小跳避开一个炮坑,头一挥,数滴汗珠四下飘开,像是撞进了虚空。没有落下。眼观这瞬间的张允,决心放纵自己一秒。

他用尽全力张开双臂,起跳。剑影划过处,劈开了空中弥散的粉红色雾气,又更加添了些深色。

敌人在跟着他的方向走——一个个地,不愿被排除于外。但没有人意识到这个圆是被谁,怎样画出来的。他们潜意识里自始,有了这么一个圆圈。

而张允的剑只是帮他们把圆圈填上墨水而已。他往圈内猛地一转,踏进深处,双手挥开了一切,脚步停稳下来,向前笔直地甚至是在细细的一条直线上,用近乎猫步的步伐走去。这一路只见到他用手在砍杀,脚步没有丝毫波动。有人死力来撞,他只用食指的第一指节压一压刀柄,轻轻切开,再补一刀。

他踏过半个战场,到了圆心,转过身抬起头。太阳已不在南边了。前方这片背光区是他最后的目标,当然也是最重要的。

他端起长刀,一步,一步,慢慢走去。

左前方的建筑物里有动静,张允未加思考便强迫自己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不必再多猜测,眼下的情况需要他全力以赴。

当某一滴血被甩落时,下一滴又来到了张允面前。这远不是最后一滴,不知要何时才是。

他没有去在意这些人。脚下最后结笔的花柄已经完成,他们虽然身居险位,站在此处却及不上甘于死在这两柄剑下的无数无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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