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一场突如其来的雨，冷却是毫不留情的刺骨。
即使在家里的衣柜里择了些厚重的旧衣服，包裹住了肌肤的每一寸，男孩不禁还是被冻的发颤。
非棉非絮寒无用，都是些掉了纱纸老虎，真正实在的，凌心比他更需要。
牛毛般大小的雨滴，若是打在身上，便立马能透过料子，扎的人生疼。
不如说更像是夏天的冰雹。
男孩在打工的店门口迟疑了会，不过少顷，步子还是毫不犹豫的迈了出去。
“凌亦同学，会感冒的哟。”
男孩太过专注，出门只顾着想法子逃离这片雨了。
女人的出现确是偶然，家里的纸巾不够用了，便想着来这家便民超市转转，买点凑合着。
凌亦微微挣了挣，甩开了抓在自己手腕的那只嫩手。
“婉晴老师，晚上好啊。”
“你很急吗？天气这样还打算往外冲。”
她本是不想管男孩，关于这个小县城的所有人，包括她的学生，她是一点也不想深交。
可这一次，她也不知为何地就破了天荒。
“妹妹做好饭了，在家等着我，家里唯一一部手机在她身上，联系不上她，怕她担心。”
男孩的语气很平静，没有那种勾引人同情的表现。
“妹妹…哦～凌心同学，那你为何不找这里的老板借把伞呢？反正你终究都是要回来的。”
婉晴故作思考了会，后半句的语气略带些讽刺，很轻，很难听出。
“人情再小也要还，借习惯了，一点一点就聚沙成塔了，我可不想在这呆一辈子。”
凌亦叹了叹，总是有人这么问他，大体都差不多，让他接受别人的好意。
可在他看来，这是带有目的性的施舍，他还没落魄到那种地步。
“啊～这样啊，那你在这等我会，我马上出来。”
婉晴听了男孩的话，尤其是后半句，她来了点兴致，想好生瞧透这个男孩。
凌亦在门口等了会，就看见婉晴拿着把伞朝他走来。
“婉晴老师，换种方式对我来说也差不多的。”
凌亦不是完全不能接受，而是最好不要，他想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能自己扛着就扛着。
女人知道他会这么说，没有打断他，是因为想看男孩的笑话。
“凌亦同学，老师也没带伞。”
女人的一句话说的凌亦哑口，他有点不好意思，不是因为自己多情了，而是他发觉他一直只想着自己。
“抱，抱歉，老师，是我狭隘了。”
“不哟，凌亦同学，你似乎是有点与众不同呢…
好了，快跟上吧，我送你回家。”
……
雨滴散落在凌亦的四周，沾了些在男孩的鞋尖，这是他唯一被打湿的部分。
男孩稍微朝右靠了靠，他的肩头也渴求些水分，好让女人能够完好。
还是不适。
他又瞥了瞥女人，发现她的头才及自己的肩。
“老，老师，要不我来撑伞吧。”
“嗯？好啊，挺贴心的嘛，凌亦同学。”
女人朝他笑了笑，便递过了伞。
找到原因了。
“凌亦同学，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哪里怎么样？”
几乎是下意识的回复，他并不愚蠢，只是太讨厌了。
脱口而出，男孩心底暗暗捏了把汗，面对长者，他清楚这是个陋习。
“苑平啊，这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偏远县城，你出生的地方。”
女人并没有介意，话语间，似乎是在像男孩透露着自己不属于这。
“还，还行吧，至少对我而言，它还是撑起了我整个童年。”
“就没想过离开这？”
“去哪？”
“西望，离这最近的大城市，说不准也能给你带来希望呢。”
婉晴抬了抬头，看着男孩俊俏的侧颜，语气里充满了期待。
凌亦注意到了女人的视线，也侧过头低下，跟她的眼神交织在了一起，很认真。
他欲要开口，却被打断了。
“啊！凌亦同学，你家到了哟，是这吧？”
凌亦随着女人的话语抬了抬伞檐，向右上望去。
是一幢破旧的矮楼，外面的墙壁因为常年的风蚀都已经生了裂痕，上面肆意生长的植被与这栋死气沉沉的矮楼格格不入。
男孩望向了矮楼一处泛着黄光的窗子，那是供他温暖直至今日的港湾。
现在仔细瞧瞧，也已被岁月伤得痕迹累累，终究会被淘汰。
凌亦回过头，看着女人，他的心有了动摇。
“希望吧。”
“那就送你到这吧，老师就不上去叨扰你们了。”
女人听到了较为满意的答复，拿回伞柄，正转身要走。
“啊，老师等等。”
凌亦将自己外套脱下，递向了婉晴。
“天冷，作为您捎我一路的心意，要是您感冒了，我可就还不起了。”
女人一愣，犹豫地接过了男孩的外套，将他夹在了小腹与小臂之间。
“套上吧老师，您不介意的话，刚洗过的，除了有点旧和没那么实用，它也算是不错了。”
凌亦拿过了女人手上的伞，给她腾出了空间。
婉晴穿上了外套，她本就不冷，现在更暖活了些。
“那老师，我们就，再见了。”
……
婉晴回到家里，将湿漉漉的伞丢向了一边的地面，迅速地脱下了男孩的外套，举过了头顶。
手在这一刻僵持住了，脑子却在不停的运转。
"不可能！不可能，他只是这破地方的一个稍微，有那么一点，与众不同的人罢了，可为何会给她的心，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触动……"
婉晴将举着的手缓缓放下，将外套揉在了胸前紧抱着，她承认了，她有点舍不得。
无论在哪，人们都惧怕她，奉承她，因为她的一切，是多数人都触及不到的高度。
别人有的或没有的，她能够有更好的甚至最好的，所以也从没人考虑过，她缺乏什么，认为她真的拥有一切，都想讨好她，向她索要。
她打心眼瞧不起这种人，而这个小县城里的人，比这种人还要更低一级。
他们常拿着自以为高级的下等货，在女人面前晃悠，殊不知这些东西，连她的脚指盖缝都配不上。
像是在侮辱自己。
可男孩却拿出了女人从未拥有，感觉过的东西，扇得女人生疼。
那可就别怪她，攥得太紧…
……
夜晚，沐浴过后。
回到房间，女人褪去了身上的浴袍。
她并未将暖气打开，因为她根本就不需要。
她将男孩的外套套上，拉紧了拉链，比一切，都更为暖和。
蜷缩在床上，手缩进了袖口，布料包裹住了捏死的拳头。
她猛嗅着，男孩的气味。
温暖的不是外套，而是男孩那颗无与伦比的心。
是那颗，看穿了她自认为隐藏的很好，刻入进骨子里的高慢，还依旧虔诚炽热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