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
“穆。”
她在泥地上用力地刻下一个字。
父亲说，这是他的姓，也是她的姓，他们都姓穆。
父亲说，穆，禾也，纯正纯和。
穆如清风。
她许是听懂了，许是一知半解。
但应当是一知半解的······她未曾见过禾，未见过田。
只道是穆是一个很好的姓氏。
父亲为他的姓骄傲，她晓得。
她在习字。
没笔，也没纸，更没墨。
这些在草原上过于珍贵。
“不写呢？”
她有一回怯生生地问父亲，这位老人心知是女孩儿感念他的劳苦而非懒惰，却异常严肃地否决了她的建议。
“不可。”
片刻后，他又教了她二字。
“此二字为孤烟，穆孤烟，便是你的名字。”
女孩儿从此以后就叫做穆孤烟了。
她很聪慧。
她总是学习得非常快。
泥地上又多出两个字。
“孤烟”。
······
今日份的功课早早地结束了。
穆孤烟端正地坐到老人的身边，她在等父亲检查。
她认为自己写得已经很不错啦。
“父亲。”
老人远眺着群山。
忽地便被女孩儿唤回了神。
又发起呆了······
这些日子思绪纷繁。
苦笑一声，他看向满地大大小小的字，虽是大小不一，却尽可能写得公正与清秀了。
老人沧桑的面孔上浮现出一抹好淡的笑，他的心情很不错。
这丫头学得真快，真厉害。
只可惜，自己不是好老师。
可惜。
哦，也没有纸和笔。
她只能用随处捡来的石或木枝作笔。
他捏了捏女孩儿的脸颊。
“收拾下，随我出门吧。”
女孩儿一喜，便知自己达到了老人提出的的要求，顿时喜笑颜开，抱了抱消瘦的老人。
老人慈爱地看着女孩儿蹦蹦跳跳收拾背包，让小脸儿热得红扑扑的，显然是高兴坏了。
对了。
穆孤烟抱住了老人的胳膊。
“父亲的名字还没告诉我。”
老人一怔。
“没有吗？”
穆孤烟登时被气得鼓起嘴。
“穆武。”
老人牵着女孩儿的手来到那片她用来习字的泥泞，老人的手上凝聚出莫名的力量，凭空地一笔一画写下了“武”字。
“我姓穆，名武。
丫头，我是穆武。”
······
老人领着穆孤烟来到羊圈后。
他将冻死的老羊暂且丢弃在这里，羊群没看到老羊。
死去的羊王早已被群羊遗忘。
“瞧。”
老人信守承诺，指着老羊：
“冻死的是它，羊群中最老的羊，它没挺过去。”
顿了顿，老人幽幽一叹，将死去却依旧沉重的老羊扛在肩上，轻声道：
“这家伙是今年冷死的第二只，第一只是头羊羔。
羊羔的娘生下它后死了。
没娘的羊······活不长。”
他道。
穆孤烟微微颔首。
“老羊多大啦？”
“很大。”
老人思索片刻，忽地笑了笑。
“你骑在老家伙身上过，好像是去年时······
不对，雪下过了两回。”
老人将老羊往上提了提。
有点重。
“前年。”
最后笃定了一个时间，穆孤烟寻着记忆往千年思索，但她想不起来，前年的事儿······
许是还没到记事的年纪，即便女孩儿早熟，到底也是寻常女娃。
她伸出手，摸了摸老羊枯草般的胡须。
父亲的这群羊都是山羊，善奔走荒原。
······
这匹烈马脾气不好，但偏偏喜欢小孩子，它从来不会对着孩子发脾气。
即便是还未送到老人手上时，它也只是吓唬小孩儿不让他们靠近罢了。
如今被老人驯服，对穆孤烟就态度尤其不错啦，它远远地瞧见一老一少走进，它也走进了他们，俯下身，轻轻地蹭了蹭女孩儿柔嫩的面颊。
“好马儿，好马儿，好乖好乖。”
穆孤烟欢喜地抱上烈马的脖颈，鬃毛刺得她的手臂有些痒，她却也不肯松开。
直至老人将她抱上马背，她用小小的手牵住了缰绳，欢快地笑着。
“驾，驾。”
她只是喊着玩儿，烈马也懂。
于是它也发出愉快的嘶鸣声。
“好马儿！”
穆孤烟又抱了抱她的乖宝宝。
“父亲。”
她忽地看向老人，眼中满怀希冀。
“给马儿起个名字好不好，我们有名字，马儿也要有的。”
老人依旧只是淡笑，亦是翻身上了马。
他的动作颇为迅捷。
他以前也擅长骑马。
“好。”
他从后方护住女孩儿幼小的身子。
“你起。”
女孩儿陷入了沉思，要起一个好名字呀······但她也没学过多少呢，有些困难哩。
“卡克利彻，嗯，‘像风一样’，黑狼叔说他们是这么说的。”
“黑狼还教了你这个？”
“对，还教了很多呢！”
见女孩儿还要卖弄，老人倒是显得有些无奈了。
“马上会见到了，到时候再说。”
穆孤烟一愣。
她看看老羊。
哦。
原来如此，难怪父亲要带上老羊。
黑狼叔在啊，怪不得。
······
天高远。
不过北风呼号，为苍茫的大地填了一抹悲凉的色彩。
老人将穆孤烟的长袍裹得紧了些，穆孤烟察觉到自己被稍稍地勒得紧了，但同样的，北风再也无法侵袭幼小的身躯了。
暖和欸。
她眯起眼，眺望草原。
好辽阔，好壮远，怎得以前不觉得？
草原竟是如此美丽的地方。
她默默地记住了眼前的景。
“漂亮吗？”
“漂亮，我们以后一直住在这里好不好？”
老人一怔，旋即苦笑数声，他没有摇头，没有点头，这丫头为何会如此喜欢这里呢？
或许是她只见过这里，她所熟悉的只有他，还有她口中的黑狼叔。
这不是什么好事，老人暗暗地思绪万千了，或许这便是机会······
这丫头应当去开开眼界，而非一直跟着他牧羊。
他很久前便对女孩儿说过，他并非是大草原的子民，他的家远到女孩儿想象不到。
这丫头却轻轻地抹去他眼角浑浊的泪，她的笑容一如秋天金色的阳光。
她的笑容是能抚慰别人受伤的心的，老人无比确信这点，他抱住了她。
“不好。”
但他只能这么回答她。
“你能见到更广阔更伟大的天空。”
草原虽广，天空虽广。
但广阔不该制约她呀。
“可······”
女孩儿的话停在口边，没能说出来。
她看到了洁白的羊群，羊群无比拘谨地簇拥在一起，吃草，喝水。
穆孤烟便晓得了，羊群难得这么乖乖的。
那肯定是黑狼叔在。
她看向不远的黑影。
“黑狼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