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份鸡肉拉面，慢用！”
老板端上两只巴掌大的纸盒，其中盛着一团面条和几块肉，这似乎就是今天晚饭的所有了。
叶夜接过自己的那份，抄起筷子尝了一口。
比起记忆中的餐点，这份鸡肉拉面的味道略显糟糕，倒不是说有多难吃，只是和街边的其他小吃一样，有股千篇一律的化工料子味，无论添加什么调味剂都难以掩盖。
“鸡肉拉面？鬼才相信这是鸡肉。”洛诚在尝过后碎碎念道。
“简直像是在嚼塑料，不知道真正的肉是什么滋味，恐怕只有那些荒坂的狗高管才能享受得到。”
这些平民食物里，肉类的来源对于大众早已不是秘密，有可能来自城郊的蛋白质农场，也有可能来自实验室的培养皿，叶夜推测前者的可能性更高。
“是蚯蚓还是蟋蟀？”叶夜问道。
洛诚一手托着脸，一手握着筷子了无兴致地拨弄那些肉块，揶揄道：
“扔进搅拌机里一拌，再加上调味剂，反正你也尝不出来，我只知道这起码不是蟑螂的肉。”
叶夜感慨：“是啊，不去想这些肉生前是什么样子，至少还能吃得下去。”
在夜之城，几乎大街小巷里贩卖的肉制品都只有以上两种来源。十几年前全球耕地大幅锐减造成了现在的局面，有钱人才能吃到真正而昂贵的肉，平民只能吃虫子。
“不过，我们已经够幸运的了，至少今天还有的吃，说不定现在就有人饿死在街头。”
话题总是会不经意间往沉重的方向跑偏，因为这里是夜之城，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话题让人交流。久而久之，黑色幽默都变成了饭后谈资，人们幸灾乐祸地谈论着别人的悲惨遭遇，以此掩盖自己的不幸，祈祷明天跌入谷底的不会是自己。
“我吃饱了……”
叶夜平静地放下筷子。
听闻，洛诚诧异地把头伸过去，看看纸盒中没怎么减少的食物，又扭头盯着叶夜。
浪费食物？在一天最多吃一顿的夜之城？不，绝对不可能。
“小曦一个人在家，还没有吃晚饭。”叶夜解释道。
洛诚不禁有些心疼，连忙制止。
和叶夜相处许久的洛诚知道他的情况，这个做兄长的宁愿饿着自己也要让家里的弟弟吃饱，今天吃的这么少，就是要把剩下的食物带给弟弟。
“我再点一份！叶夜，有我在，别再委屈自己了。”
“不，阿诚，不能再麻烦你了！”
叶夜再三推脱，最终还是拗不过洛诚，吃完自己的那份，再接过打包的另一份。
羞愧地低下头，叶夜再也难以言语。
友情，是平等的，总是接受接济，会让这份来之不易的友谊变质，只希望现状会逐渐好转，分别的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洛诚的家就在这片社区，是时候暂时告别了。
为了不让叶夜难堪，洛诚并没有多说什么，独自离去，沉默反而是化解尴尬的最优解。
赤红灯光下，望着洛诚那坚毅的背影，叶夜不禁呼喊。
“阿诚！”
“什么？”
“改天再见……”
洛诚头也不回，高举胳膊挥手告别，直至他的身影褪去，叶夜才离开这片繁华的街市。
他回到家时，纸盒里的食物还是热乎的。
将今天的收成放在破屋门口，叶夜踮着脚尖悄悄挪到床前，生怕吵醒好不容易入睡的弟弟。
抹黑坐在一把快散架的椅子上，没有钱交电费，叶夜只能借月光看清屋内的事物。
躺在床上熟睡的男孩，是叶夜12岁的弟弟，叶曦。
叶夜端详着弟弟，还是老样子，脸色惨白，气若游丝，已经被病痛折磨的憔悴不堪了。而且，健康状况每天仍在恶化，真不知道小曦还能坚持多久。
叶曦是三年前卧床不起的，而造就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是叶夜自己。
那时，因为他，叶曦被飞来的车撞倒，紧急抢救之后虽然保住了命，却落下了终身残疾，腰部以下无法动弹，终身只能坐在轮椅上。
如果只是腿部残疾，处境就不会那么困难了。
从小叶曦便体弱多病，肢体健全的时候尚且能勉强度日，可随着父母的离世，叶夜无法全力照顾弟弟，半年前噩耗便发生了。
叶曦开始咳嗽，不见好转，身体状况急剧下降，到最后甚至开始咳血，眼看就撑不了多久了。
叶夜想救他，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却无能为力。
在科技高度发达的2022年，治愈残疾其实并不是难事，甚至连癌症这种从前的绝症，只要有足够的医疗条件都能治好。
可，问题就出在钱上。
巨型企业和资本垄断了近乎所有的资源，街边连家像样的诊所都没有，早就被兼并了。医疗系统高度分化，想看病，只能去富人区屈指可数的大医院，那需要很多的钱，对于平民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
这就导致，穷人得了普通的肺炎，都可能因为得不到治疗而病逝，叶夜就和许多人的现状一样，无比绝望。
“咳、咳咳……”
忽然，叶曦剧烈地咳嗽起来，叶夜慌忙起身查看，只见手掌中一滩浓稠的血沫，再去触碰额头，那是令人无法想象的温度。
“好烫！”
小曦醒了，乏力地睁开眼，看到是兄长，艰难地挤出一个微笑。
“哥，你回来啦。”
“别说话，小曦！我这就带你去看病！”
叶夜心急如焚地安慰着弟弟，一边在他身上裹上厚厚的衣物，打算抱起他出门。
可是，又能去哪呢？
没有小诊所，最近的大医院，走路都要半天，就算去了，这副样子也会被门口的警卫轰出来。
“没用的……哥，别为我……白费力气了。”
叶曦很清楚自己的状况，他已经多次有过放弃的想法了，幸好叶夜提前发现才免于一死。
“我大概……活不过今晚了，对吧？”
“别瞎说！”
“身体好痛……哥，我真的不想活了……”
“你死了，我一直以来的辛苦都是为了什么！”叶夜癫狂地嘶吼道。
一切来的那么突然，说不定今天，叶夜就会失去他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
“没办法的，我们是穷人，也许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一股怒火油然而生，瞬间让叶夜变得清醒起来。
抹去无能的眼泪，冷静地思考问题，立刻抓住了那根唯一的救命稻草。
“不，还有，我还有办法！”
叶夜从床底的一只铁盒中摸出一根注射器，对着弟弟的颈部按了下去。
复而康1型注射剂，市面上最廉价的应急药品。叶夜某次从垃圾堆中捡了回来，作为最后关头的急救药，打了这个，最起码在短时间内小曦不会死。
而后，叶夜要在病情再度复发之前，拿到足够多的钱来给弟弟治疗。
寂静忽然被呼啸打破，狂风拍打在摇曳的窗户上，吱呀作响，远处的天空降下雷鸣，接着是瓢盆大雨。
这并不能阻挡叶夜的步伐，他抱起弟弟出门，一路奔向洛诚的家。
到达那里时，叶夜已经全身湿透，筋疲力竭了。
敲响门，洛诚出来查看，吃惊地发现是叶夜，还有他的弟弟。
“夜夜，你怎么……”
“小曦他要撑不住了！我给他用了复而康，暂时不会有危险。”
洛诚接待两人进屋，转身去准备毛巾，叶夜将小曦带进屋安顿好，来不及喘息，便说：
“阿诚，帮忙照顾小曦几天，我很快就会拿钱回来！”
大事不妙，此行必定要出事，可洛诚此时正在厨房忙，根本来不及阻止他离开。
“夜夜！”
门口外，少年的身形消失在漆黑的深夜中，狂风呼啸，暴风骤雨隐去了他的踪迹，洛诚再也难以找到他的踪影。
暴雨中，叶夜踏着道路上的积水前行，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小曦，我一定……一定会让你好起来的！”
即使深知前方是深渊，少年仍义无反顾。
穷人，也可以得到钱，却也要付出不菲的代价。
夜之城不仅有荒坂和军用科技，还有数家巨型企业的势力，其中之一的公司——生物科技（BioTechnica）。最近这段时间它们正在募集人体实验志愿者，报酬丰厚，如果叶夜报名去参加，拿到的钱足以让弟弟接受初步治疗。
可是，这件事假如真的像表面上听上去那么简单，叶夜早就参加了。
传闻，没有人在参加大公司的人体实验项目后还能活着出来。无人知晓，在躺到实验室的手术台上后，会和一旁垃圾桶里的小白鼠有什么不同。
一旦选择去那里，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一堆荷枪实弹的安保会端着枪防止志愿者后悔，会被做什么违背人伦道德的实验，完全随机，死相怎样，完全随意。
因此，这几乎是签下生死状，和死神做交易。然而，眼下的叶夜别无选择。
继续维持现状，只能看着小曦痛苦地病死。冒险一试，还有一丝渺茫的希望。
而今天，叶曦病情再度加重，终于令叶夜下定决心去走这条不归路。
如果可以，叶夜会用自己的命换弟弟的命，无怨无悔。
“没有退路了，我不能回头，否则一切都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