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一片混乱，似乎整栋楼所有人都聚集在这一层，但剑洛没有看到任何危险的征兆。所有人都在往一个方向赶去。
她伸手拉住一个小个子女生：“他们在干什么？”
女生简短地回答了一句：“听说有人被寄生了。”便匆匆挣脱跑开。
有人举着蜡烛。人头攒动，所有人既害怕又好奇地靠拢过去。
剑洛握住手里的短矛，也跟了上去。
人流终于停在了卫生间前的一片空地上。没人敢说话，叫嚷声也逐渐停止了。他们围成一个圈，剑洛只能踮起脚尖，透过前面人的肩膀间隙看到里面的场景。
橘红色的蜡烛男生们的脸庞。剑洛瞥见了刘青云那张焦急的面孔，他紧紧抿着嘴巴，从另一端挤开人群来到圈子中央。
那里躺着一个人。
郑词阳侧身蜷缩在地上，一张不知所措的脸上全是汗水，一只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掐着自己的喉咙。
剑洛的脑袋嗡的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无助感扼住了她的喉咙。尽管她自认为自己很坚强，但面对一个不久之前还在跟她插科打诨的人，双腿都快支撑不住沉重的躯体。
刘青云浑身都在发颤，“都围在这里干什么？走啊，快走啊！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把门都给锁上！”
他振臂高呼，用尽全身力气吼叫着，驱赶那些围观的群众。他们这才清醒过来，纷纷褪去。
看不见的远处，传来几声咣咣的关门声。
“咔擦——”
亮光一闪。
“咔擦咔擦——”
剑洛扭头，原来是刚才她拽住的那个小个子女生，她梳着马尾辫，手里举着个小巧玲珑的照相机，对着地上的郑词阳拍来拍去。
“你在干嘛？”刘青云问。
“拍照啊。”她没好气地说，“中午事发突然，为了躲避根本没拍到几张好素材。不过，这下肯定能记录一个人被寄生然后破体的完整过程了——”
“滚。”刘青云压低声音。
她一脸的不情愿。但可能是刘青云那张脸太可怕了，她只好小跑着消失在拐角处了。
郑词阳的身边，只余十来个人。都是他的同学。
“你感觉怎么样，还好吗？疼吗？”刘青云跪坐在地上。
郑词阳的神智看起来还很清醒，但口齿不清。剑洛注意到他好像无法控制住自己的下颚。是蠕虫的毒液起了作用。
那眼神已然失去了光彩，只剩下绝望和悲切。剑洛仅仅是与那双眼睛对视了不到一秒，便发觉眼眶润湿了。
“唔……那个……它从下水道……窜出来……咕噜……”
郑词阳拼命地摆动着双手，指着卫生间的方向。刘青云扶住他的额头，嘴里小声说着着“我在听，我在听。”
“我没……注意到……咕……你们……把门……都锁上……”
剑洛身边一个女孩子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咬着牙，不让自己任何一滴眼泪从眼眶里流出来。
这可能是郑词阳生命中的最后一刻了。他却用最后一丝力气去提醒大家：
“把门锁上。”
“它……额……它在我的肚子里……在这里，在这里……”
郑词阳撩开T恤衫，露出胸膛和腹部。果然，一条手腕粗的长管子，在皮肉之下不断翻腾，肉眼可见的变大变粗。
有人跌倒了。她晕了过去。
“可恶……”刘青云攥住拳头，“难道没有任何办法了吗？”
他的视线从郑词阳痛苦扭动的躯体上移开，扫过或沉默或啜泣的学生，最终落在了剑洛的短矛上。
“剑洛，那个，借我一下。”
“你要干什么？”
“刨开他的肚子，是唯一的办法。”刘青云从剑洛的手里接过短矛，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冰冷口气说。
“绝对不行！”剑洛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
一群毫无医学常识的大学生，仅凭一厢情愿，便想利用粗暴的方式完成一个恐怕三甲医院都不敢轻易接下的手术！更何况，这是一种从未与人类社会接触过的未知寄生虫，谁都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
“你难道有更好的办法吗？”刘青云质问道，“动刀的话，我可能会要了他的命，但只要能止住血，坚持到明天早上，等救援的人过来，他还能有一线生机。就这么看着，什么都不做，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剑洛沉默了。她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但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了——
结束他的生命吧！他已经足够痛苦了！
她不知道被寄生的感觉是什么样的。但看着郑词阳神志不清、胡言乱语、高喊大叫的样子，就知道一定是种十分可怕的感受。
不仅如此，还要死得毫无尊严。
班长刘青云像是下定了决心般。他拿来蜡烛，把锋利的矛头在火上炙烤着。
他的手在抖，消毒过程进行的一点都不顺利。但那又如何？对于此时的郑词阳来说，时间就是金钱，就是疯狂流逝的生命！什么大出血、破伤风、细菌感染、脏器破损，对他来说，只要能把寄生虫揪出来，挺到明天早上，一切都好说！
不能再犹豫了！
“抓住他的胳膊和腿，拜托了！”刘青云朝周围的同学使了一个坚定的眼神，“这件事让我来做就好！”
立刻就有几只手伸出来，把郑词阳仰面朝天按在地上。
所有人都很害怕，寄生虫从侵入到破体而出，最多不超过十五分钟时间。
但没人后退。
矛头对准柔弱的腹腔，开始下压了。那寄生虫显然感受到了什么，在疯狂的扭动着身子，试图在皮下移动。
“它在向上！”剑洛咬紧牙关，“不行，不能让它跑掉！它会破坏更多内脏的！”
相比那些精妙的手术刀，剑洛制成的简陋矛头钝得不成样子。刘青云带一用力，尖端这才冲破皮肤，红彤彤的血液喷射状冲了出来，随后像山顶的泉水般泊泊流出。
郑词阳惨烈地大叫一声，两眼翻白，嘴角流出鲜血。蠕虫弯成“S”形，想利用左右摆动来移动身子。很明显，它已经把胃壁给冲破了。
刘青云越来越着急。他从最开始的小心翼翼，已经变成了不顾一切。他的裤子和上衣下摆溅满了血迹。从腹腔里流出了蠕虫——不，是肠子——肠子缠在长矛尖端，富有韧性，随着他的动作一张一弛。
剑洛想起自己在菜市场的肉店里见到的那些挂在铁钩上的猪肉。那些肠子、脏器、红肉，除了脂肪的颜色和人类有所不同，和眼前的场面如此相像。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奶茶甚至几度涌上喉咙。
天灾下苟且偷生的人类，和案板上的猪肉没什么区别。
终于，在郑词阳的腹部已经烂得不成样子后，他们终于见到了那漆黑色的生物——
抓住它！
他们跪在地上，伸手，想把那条蠕虫抠出来，但蠕虫身上滑腻腻的，像抹了油，如发达的树根和土地咬合在一起般牢靠。
那就几个人一起，用力！
他们有的按住郑词阳的身体，有的抓住蠕虫就开始生拉硬拽。蠕虫被郑词阳的血肉养的肥肥胖胖，当然不愿意轻而易举就松开。
它被拉出了大概十几公分的长度。但从体型上来看，它只不过将自己最不重要的身体部分暴露在了空气里。
剑洛忽然想到什么，她赶紧凑了过去，手里握着一根蜡烛。不顾蜡油一滴滴洒在手背，她忍着剧痛将蜡烛的火焰凑近蠕虫的身体。
果然有效！它缩紧了身子，众人趁机用力一拽，又十几公分的长度暴露出来。
这下蠕虫就没有借力点附着在脏器中了。随着众人用力一拽，蠕虫和几个看不清样子的血块被拽飞到空中，重重撞在墙壁上。
它在地上快速游动，想要逃离现场。剑洛抄起短矛，猛地一扎，绿黄相间的东西涌了出来。蠕虫被钉在地上，直到再也动不了。
走廊恢复死寂。
没人敢说话。刘青云脸色苍白地靠在墙上，没有一点血色。
剑洛不想扭头。空气中弥漫的恐惧和血腥味告诉她，他们一阵折腾，恐怕——
“郑词阳，郑词阳……？”有人爬过去，听声音应该是推了推某个东西。
没有回复。
血如河流般溢出，淌在地板上。地板变得黏糊糊的，能听见滴答滴答的水声。
剑洛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她转过头来，推开战战兢兢的男生，弯下腰，把手凑近郑词阳的鼻子。等了几秒，她又把手按在他的胸膛上。最后，她蹲下来，凑近支离破碎的腹部，瞄着伤口往里看。
所有人都在等一个结果。一个已经知道答案的结果。
“他死了。”剑洛终于站起身来，小声说道，“那东西钻透了他的心脏……没救了。”
有人在哭。但剑洛只觉得麻木。她捡起地上的武器，拖着沉重而疲惫的脚步向黑暗里走去。
等待明天吧。他们心里只有这样一个念头。天灾的阴影仍然笼罩在他们头上，黑暗让阴影更加难以忍受。但只要等到明天……到了明天，一切都会好的……
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