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耳边时不时响起的抽噎声,简平安仍旧有些不可置信。下飞机后听见贺朔让司机前往殡仪馆的时候她就有了不好的猜测,结果亲眼见到有人推着遗体进入火葬间的时候她还是不能接受。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送别祖母。
差不多的时间,可是怎么会如此巧合。她以为这一次回到多年前,至少可以阔别十多年再亲眼看一眼活着的祖母。
可是她依旧错过了。心里的情绪翻涌如同浪涛,简平安已经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表情,她转身将自己的脸埋进了贺朔的腰间,将表情完全藏起来。反正这里人很多,理由很充分。
贺朔从得知祖母去世已经过了很长的时间,这么长的时间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可是当他真正面对祖母遗体的那一刻,悲伤仍旧如同铺天盖地恩海啸般将他淹没。
他仿佛又回到了他十岁那年送别父母的时候。
只是同样的场地,同样的场景,曾经作为他依靠的祖母成了他送别的对象,他也成了平安的依靠。
他将手掌落在简平安的后背上不停地轻抚着,安慰着她。
宋姨擦着不停溢出的眼泪,整个贺家陪伴老夫人时间最长的就是她了。今天早上她如同往常一样去叫人起床,老人躺在床上没有给她任何回应,去摸她身子的时候才觉得浑身冰凉,原来老人在夜里就已经去世了。
要是再晚一点,老夫人就可以看见二小姐了。
作为曾经不小心将两个孩子弄丢的当事人,她这五年来都活在愧疚与惶恐当中,事情发生的那天,她连想死的心都有了,当时也是老夫人站出来对她一通骂才让她重新振作精神。如今二小姐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她终于可以轻松了,可是老夫人却也不在了。
这就是贺家的诅咒吗？宋姨想到此,眼眶溢出的眼泪更多了。
走完所有的流程,贺朔让叶叔带着贺家的人先回家,他和平安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叶叔看了眼仍旧埋在贺朔腰间有些抗拒的简平安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的带着人回了贺家别墅。宋姨临走前还用恋恋不舍地眼神看着简平安,她多想现在就和小姐说说话。
贺朔拍了拍简平安的头：“他们都走了。”他以为简平安是因为害怕有这么多生人围在她身边。
简平安不是怕人,但确实存在逃避心理。她早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可她就是不愿意抬头去面对这个世界。
如果她真的是个傻子,是不是就不用考虑这么多了。但也只能想想图个心理安慰。
简平安松开环抱着贺朔的手臂,两人就这么安静地站在殡仪馆的大门口。
周围的人都是如同他们一样的死者家属,有的人满脸愁苦写满了哀伤,也有的人骂骂咧咧埋怨遗嘱没立。贺朔看着人间百态,心情再生不起一丝波动,他有些累了。
短短的十九年,他却经历了太多事情,如同一部跌宕起伏的小说,剧情来到了最新的一个高潮点,主角在同一天经历了大喜大悲。
那么接下来又会经历什么？是喜还是悲？贺朔很想找个人倾诉些什么,只是他身边只有平安。平安只需要开心就好,不需要听他这些负面垃圾。他重新牵住简平安的小手说道：“我们去看看父母。”
父母二人的墓碑就在不远处的公墓。
出于节省空间的考虑,公墓的形式大多是上升的梯形,这里的公墓也是如此。
对于正常人而言,爬楼梯顶多受点累,可对于贺朔而言无异于折磨。
走平路的时候,只要贺朔注意一下,他的姿势与常人无异,可是只要是有上楼梯,姿势就会变形,为了维持那一份体面往往需要承受更大的痛苦。
简平安垂头看着贺朔颤抖的双腿,他每走一步就仿佛一柄重锤砸在简平安的心口上,压得她呼吸困难,她甚至想抛弃自己的伪装直接对贺朔说：“我们别走了。”
但是她忍住了,因为她曾经也是贺朔,所以她很明白,贺朔想要做的事情是不会受到外人意志所转移的。
最后简平安只能移开视线不去看贺朔,她怕她会控制不住自己。此刻唯一能让简平安心情轻松一点的事就是,贺家夫妇二人的墓碑处在中下的位置,并不需要爬太多的楼梯。
等两人来到夫妇二人并排的墓碑前,贺朔渗出的冷汗已经打湿了他额头的碎发,他看了眼旁边墓碑前摆放的鲜花又看着自己空空的双手自嘲道：“今天来得太突然了什么东西都没带,希望你们二位不要怪我。”
接着他又絮叨了一大段话：“不过我想你们今天应该会很高兴,根本没有心思来责怪我。我把平安带来看你们了,对了平安就是小望。只是我想经过了五年前的那件事情,平安这个名字更适合一些,所以没有提前告知二位就先决定下了这件事情。你们取的名字也是很好的,贺望就是平安在户口本和身份证上的大名,平安呢就是我们私底下叫着的小名,这样你们总不至于还要生气。”
简平安没有半点意外。
前世的她也是如此,即便身边有叶青城这样的好朋友和家人存在,但到底没有更进一步的血缘联系,很多东西不方便说给他听,所以她每次都会挑一个合适的时间来到父母的墓碑前面,对着墓碑倾诉。好像他们还陪伴在自己的身边。
“平安,你还记得爸爸妈妈吗？简如云她谁都不是,我们的父母在很久之前就去世了,但是你也不要责怪他们,他们也很遗憾没能陪伴你长大。“
贺朔的手掌落在简平安的肩膀上,“叫一声爸爸,妈妈吧,听到你这么叫他们,他们在另一个世界也会很高兴。”
简平安很乖巧地对着墓碑叫道：“爸爸,妈妈。”只是她的声音远没有其他少女那般的清脆悦耳,因为长时间的不使用加之处在发育期,她的声带隐隐有退化的趋势。此刻能够发声,要不是因为内在灵魂有着建立健全的认知,换作贺望,她都不一定能说出这两个简单的词语。
贺朔听着简平安干哑的声音,本来就不高的情绪,心情更加阴郁,再一次咒骂起了那群肮脏的人贩子。还想着等会就让宋姨准备一些润喉的补汤,然后加进每天的菜单里面。
叫着爸爸妈妈的简平安却有些心虚,虽然这也是她的父母不假,可她到底不是真正的贺望。
前世的他有个得力下属,那个人的爱好就是喜欢看小说,无论是什么性质的小说都会抱着瞧个新鲜的态度看上几眼。有一次他和另一个同事讨论起穿越重生这个设定,她就在旁边听了一耳朵。
也多亏了下属给他打了个基础才让她醒过来的时候没有感到多惊慌,而是很镇定地接受。
对方有说过这么一段话：“其实穿越这种玄幻的事情认真计较起来就很有意思,比如怎么个穿越法,身穿还好,不必背负一些有的没的亲缘关系,但如果是魂穿呢？怎么面对原身的家人？原身的意识去哪里了？原身是活着还是死了？有的作者会很认真地去描写这个心理过程,有的作者则是一笔带过。从这里就能看出不同作者的不同态度。”
另一个同事询问：“那你写小说怎么设定？”
“肯定是原身意识消散留下了一具空壳,才会让主角李代桃僵。不然就是犯罪了。”
“你跟穿越者还计较犯罪？”
“当然了,因为我道德健全,不仅学生时期是个三好学生,现在还是五好公民。”
“呸！不要脸”
“……”
简平安没有再继续回忆下去,视线重新看向父母二人的黑白照片,两个人同样年轻,同样带着清浅的笑容。在心里默念道：“爸爸妈妈,对不起。如果贺望真的有意识来到你们的身边,可不可以代替我和她也说一声对不起。是哥哥对不起她。”
同为贺朔,简平安自然认为自己也是贺望的哥哥。如今占据了妹妹的身体,显得她很没脸没皮。
一阵清风拂过,带动了背后那片森林的树叶,发出簌簌响声。贺朔看了眼腕表才意识到他们已经在这里站了不短的时间。
如果只是他一个人,在这里多呆一两个小时也不会有任何问题,但是有平安在身边他要考虑的事情就要更多。太阳下山之后气温低得厉害,平安就有可能会感冒,所以他得趁着天黑之前带平安回家。
给司机发了个信息通知他尽快过来,贺朔就朝简平安说道：“平安,我们该回家了。”
好,我们回家。简平安主动牵上了贺朔的手。
就是这么一个小动作让贺朔的所有坏心情都烟消云散,甚至在走下台阶的时候都没有刻意去维持正常的假象。即便有人在他面前啐他一口瘸子,他仍旧可以笑着面对。
简平安不明白贺朔为什么一下子就这么高兴？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贺朔是这么情绪多变的人吗？可是她曾经明明情绪很内敛啊？简平安意识到这个贺朔好像不是那么贺朔。
这个贺朔太难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