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星虹挑了挑眉，但还是不动神色地回道：“老林，你别着急，我也是事发后才收到的消息。”
“星虹，明人不说暗话，我林仕奇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再清楚不过。我早说要打，咱们先下手为强多好，你们反对，一而再再而三地拖。现在好了，都满意了吧？”
林仕奇额角上青筋暴突，坐在他身边的众人也纷纷站了起来，脸上同样写满了愤怒。见陈星虹没有直接表态，他又转过脸来，视线灼灼地扫向右边区域，很有针对性地喊道：
“周明哲，你以为呢？”
右边区域唯一一个坐在第一排的男人不慌不忙站了起来，他斯文地扶了扶眼镜，从薄薄的镜片后面透出深邃的目光，毫不畏惧地与林仕奇碰撞在一处，声音柔和却又好像藏着看不见的尖刺：
“那么请问，林老所说的先下手为强，是指咱们在羽翼还未丰满的时候就向晨星宣战，然后白白送死，对吗？”
林仕奇老脸一黑，他当然也清楚双方之间在科技实力上悬殊的差距，但对周明哲这种柔中带刚的语气，他向来是十分不爽的。作为华夏商会里激进派的领袖，他一直在很多大事上与这位文质彬彬的保守派“小顽固”意见相左，虽然免不了各种争执，但真正撕破脸的时候还是极少数。毕竟是在同一个屋檐下共事，他实在不愿意把关系闹得太僵。
他曾多次提出过针对晨星公司有效的打击方案，想要给予它们沉重的打击，可从来没得到过其他两派的支持。但这一次情况特殊，早年间他经商失败，负债累累，无奈只能流落异乡，还好被皇城街区的善良居民收留，休养生息，才得以东山再起。那儿算是他的半个故乡。
在商会创办之初曾立下一条铁律：如果在重大提案上的意见不能达成统一，那就由三方领袖进行投票，少数服从多数。更令他哭笑不得的是，这该死的规定还是由他自己提出来的，现在反倒成了最大的掣肘。
而更让林仕奇疑惑不解的是，作为本该不偏不倚调和两派争执的中立派，陈星虹在不知不觉中离自己越来越远，很多时候都默认站在了周明哲那边，这一点给他气得牙痒痒，可又没什么办法。
“周明哲，晨星的科技水平一日千里，不是我们这种体量能比的，拖得越久反而越危险，不如早点动手胜算大！”
“是吗？那林老更应该清楚，如果没有这段时间的隐忍，我们根本不会在科技发展上取得任何突破。真要像您说的那样，先打为快，那我们对他们而言，就跟一群手无寸铁的原始人没什么区别！”
“隐忍？周明哲，怂就是怂，别拿隐忍当说辞。你是舍不得你那点儿人手吧？还是说，你那些支持者跟你一样，都是软蛋？我还就告诉你了，真要是开战，我和我的弟兄们会冲在最前面，输了大不了一死，怕什么？起码比某些缩头缩脑的胆小鬼强！”
周明哲一拍桌子，目光顿时锋利了起来，他身后保守派的成员也纷纷站了起来，对林仕奇怒目而视。
“姓林的，注意你的言辞！你骂我无所谓，但你不能侮辱我的人，他们都是有血有肉的战士，他们更明白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我们创办商会的初衷是什么？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拥有与晨星抗衡的科技力量，给那些死去的同胞们报仇吗？你心急如焚，能理解，难道我就不急吗？你现在急功近利了，发泄爽了，可会长这些年所有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林仕奇阴晴不定地盯着他，一时间找不到反驳的点。这家伙精通话术，自己又有点气急败坏，还真说不过他。
“我还是坚持我的观点，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拖下去了，会长的遇难就是在给我们敲响警钟。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我不能这么眼睁睁看着咱们坐以待毙。”
周明哲无奈地叹了口气，在他看来，林仕奇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固执得听不进去任何话，只能沉声提议道:
“既然我们各执一词，那就老规矩，举手表决吧。我们不同意。”
说完，他率先举起右臂。
举手表决？你是不是当我林仕奇傻啊，这么多次投票下来，哪一次不是你跟陈星虹穿一条裤子，联合起来挤兑我？
“等会儿等会儿，先别急着表决，咱们还有件正事要做。”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林仕奇缓缓转过身，慈爱又饱含无限宠溺的目光落在花翎身上，看得她有点不自在。
“家不可无主事之人。小云去了，他的女儿便是最合适的继任者，大家认为呢？”
说罢，他开始观察在场众人的表情。大部分人还是点头赞成的，只有少数脸上露出怀疑与不满的神色，叽叽喳喳交头接耳。为了服众，林仕奇声调拔高:
“翎儿，把枪亮出来！”
花翎心领神会，只见大厅里银光乍现，一股锐利的寒意在空气中迅速蔓延。一条白龙的虚影盘绕在枪杆上，龙须微颤，不时张开喉咙发出一声声充满威严的低吼，惹得众人惊呼起来。
“看见没？她已经完全传承了小云的本领，继任会长之位也是绰绰有余，我看就这么定下来吧，大家还有异议么？”
听起来是在征询意见，可林仕奇的语气斩钉截铁，那瞪大的眼睛要喷火似的，好像谁要是敢反对，就能被他一口生吃了。
“翎儿继任会长，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无论是在座各位，还是没来参加会议的，我把丑话说在前头，翎儿这孩子是我们三个从小看着一点点长大的，她比我们亲女儿还亲。要是有人心怀不轨……”
他拖长了音，针刺般的目光从先前那些质疑者脸上一一扫过，吓得他们噤若寒蝉。
“老头子我上了岁数，指不定脑袋一热做出什么事来，到时候缺胳膊少腿的，你可别埋怨。”
威胁完了，林仕奇又把话头绕了回来:
“两位，我也不藏着掖着了，今天就一吐为快。这些年你们一块儿反对我的投票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看似公平的规定，今天就免了吧。”
“哦？那林老的意思？”
先前那番话让周明哲的脸色好转了不少。林仕奇说得没错，无论他们之间有多么大的分歧，对花翎的情感是完全一致的，不容许任何人质疑。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会长拥有一票否决权，对吧？光是我们三个争来争去，太没意思，这次不妨听听我们的新会长是什么意思。翎儿，你怎么想的？”
说完，他把殷切的目光投向花翎，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陈星虹皱了皱眉。这个会长的一票否决权当然是存在的，只不过花云活着的时候常年奔波在外，大部分精力都用来处理门派事务，再加上他的性格温雅随和，不愿意伤了兄弟们的和气，便很少动用这项权力。大部分的决策，还是在他们三人中产生。
今天林仕奇重提旧事，可是把心里那点小算盘打明白了。他一个外人，哪怕说得再怎么占理，在投票环节得不到支持也一样白搭。可花翎不同，往大了说，她已经是整个华夏商会的会长，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往小了说，一个失去父亲的女儿想要报仇雪恨，又有谁能够拉得下脸来去阻止呢？
这也是对他而言，最有胜算的一步，哪怕周明哲口若悬河，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一时间，整个会议室都沉寂了下来，全体目光牢牢锁定在花翎身上。
……
“父亲……”
小女孩儿拽着男人的衣服，怎么也不撒手。
“住口！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行不行，就是不行！你别再执迷不悟了！”
男人猛地发力，把她重重甩在地上。小女孩儿翻滚了好几圈，身上沾满脏兮兮的尘土，再抬起头时，尚未脱去稚气的脸庞挂满了泪珠儿。
男人的神色间露出一丝不忍，但立马就被更加坚决的严厉所取代。
“赶紧回去，我没功夫在这儿陪你胡闹！”
说罢，他看也不再看她一眼，转过身拂袖而去。等他的背影走远了，小女孩儿才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爬起来。她没有擦拭身上的污垢，也没有理会那一道道淤青和擦破了皮的伤口，只是颤巍巍支撑着娇小的身子，望着他离开方向的目光里充满了怨恨。
“你不就是嫌弃我的女儿身吗？行，你不教我，我自己学！”
她歇斯底里地吼道，两只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在她背后，一条银色的龙形虚影正缓缓浮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