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的注视下，那魔方开始一块儿一块儿解体，这些从本体脱落下来的碎片将他们的退路逐一封住，仿佛在电光火石间织成大网。
青锋出鞘，明岚灼灼地盯着四周，这些碎片的表面像是被烧红了似的，一边躁动不安地颤动，一边发出危险的声音。有几块儿碎片更是精准抵住了龙武的颈部，只要再往里偏移一寸，鲜血就会立马顺着伤口躺下来，吓得他动弹不得，连轻微的呼吸都小心翼翼。
在这危急关头，花翎赶忙大喊道:
“您是墨家！”
那人的动作明显迟滞了一下，眼神凛然。他挥了挥手，做了个收的动作，那漫天碎片又按照刚才解体的路线重新拼装在一起，变回魔方的样子回到他的手中。
“墨家是什么？没听说过。”
他自顾自转回身，既没让众人进来，也没让众人离开。龙武摸不透他的意思，可花翎早已看出端倪，她冲大家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跟上。
院子不算太小，但乱得一片狼藉，空酒瓶子滚得到处都是，稍有不慎就会绊倒，更别提那些垃圾袋和旧烟盒。屋门虚掩着，大家跟着他走了进去，期间龙武还踩到一团黏黏糊糊的东西，怎么蹭也蹭不掉，被恶心得够呛。
屋子里的景象比院子好不了多少——没洗过的盆碗在灶台上摞起，铁锅孤零零丢在地上，散发出一股锈蚀味；木质的桌椅板凳全都被老鼠啃得不成样子，有的甚至因无法维持平衡而靠着墙；五六个酒瓶子在炕上东倒西歪，洒出的酒液“滴滴答答”淌了一地，沾满污渍的被子随意卷在一旁。一瓶开了盖的酒摆在窗台上，里面的酒才刚到瓶颈位置，应该是刚打开不久。
唯一看得过去的地方，便是在正对屋门的墙壁上，贴着的那张画像。画像上的人一身粗布衣， 脸上沟壑纵横，长须细眉，深邃的目光望向远方，似乎在悲悯天下苍生。画像前设有供桌，与其他地方的脏乱完全不同，供桌被清扫得干干净净，银碟里摆着瓜果点心，香炉中的香还没烧完，露出一点头在香灰外面。
“我没让你们进来吧？”
他依旧板着脸，却并没有驱赶众人的意思。
“您好，我是华龙商会会长，花翎。”
花翎从怀里摸索出一枚金色的徽章，徽章中央印有淡淡的龙纹，背面刻着“华龙商会”的字样。那是只有会长才有权力使用的令牌，能够任意调用商会所有资源，足以证明她的身份。
面对递到自己近前的令牌，他只是瞥了一眼，并没有接，声音依旧低沉，却意外地柔和了许多。
“我没记错的话，会长不是花云吗？”
“家父不在了，我是他的女儿。”
花翎的笑容直接凝固，重新整理后的表情怎么看怎么牵强。
“哦。”
他敷衍地应付着，也不管龙武那逐渐喷火的眼神，伸手从窗台上拿过酒，仰起脖子灌了一大口，之后还不忘砸吧两下。
“喂，我说你这个人……”
龙武终于忍无可忍，刚要爆发，就被花翎拦住。这时，就听他幽幽地说道:
“他人挺好的，怎么就死了？”
“前天晚上，晨星公司突然袭击了皇城街区，家父被暗杀，银枪门覆灭，整个街区除我以外，都死了。”
她的语气低了下来。那人的眉毛抽搐了两下，情绪好像有些波动。
“又是晨星……”
说着又“咕咚咕咚”灌下几口酒，脸上多了几分醉意。
“我们这次来，也是希望能与墨家达成合作，联手对晨星公司采取行动。”
花翎的态度很诚恳，但他还是没表态，只是再也掩盖不住眼神的惆怅。
“你们找错人了。”
“您，不是墨家人？”
“你们要找的，是曾经那个强大的，鼎盛的，振臂一呼就能逆天改命的墨家，而不是现在这个虚弱的，毁灭的，苟延残喘只剩奄奄一息的墨家。”
他把酒瓶往炕上用力一蹲，语气之激动连胡须都吹了起来。
“没了，完了，已经结束了！墨家已经名存实亡，已经死了！我帮不了你们了！”
他“哼哧哼哧”喘起粗气，背着手在狭窄的屋子里来回踱步。花翎和龙武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往下说。正在这时，一直站在后面不声不响的明岚突然开口道:
“恕我直言，我并不认为墨家死了。”
大家吃惊地回过头，那人也停下了脚步，用一种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他。
“可能我对墨家思想的理解比较狭隘，但我始终觉得，墨家人胸怀天下，心系百姓，以拯救苍生为己任，这便是墨家的侠义。只要还有人认可这种精神并践行下去，墨家就能传承千秋万代，永远都不会死。
我们华龙商会为之奔走努力的事业，其本质上正是在践行墨家精神，为无辜的死者讨回公道，为活着的平民提供保护。只要华龙商会还在，墨家曾经做过的，我们会一直做下去。”
注视着眼前这个心灰意冷的墨家人，明岚感慨良多。自己预想中的墨家绝不是这般模样，但他说得没错，墨家的肉身的确已经奄奄一息，但精神这种东西，只要有人愿意继承，墨家就可以永世长存。
或许是被明岚的坚定打动，他沉默了，喉结不易察觉地动了动。从他雾蒙蒙的眸子里，明岚窥出一丝光来。
“你们等我一下。”
不等众人答话，他便如一阵风般冲进里屋，接着就是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
花翎向明岚投去佩服的目光，龙武更是直接竖起大拇指:“小兄弟，高，实在是高！你这话说得太漂亮了！”
明岚只是淡淡一笑，转过身慢慢走到供桌前，目光从干净整洁的桌面移动到画像上。不知怎的，他隐隐感觉画中人在用眼角余光看自己，紧紧抿着的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
“他的心没死，只是困于现状，意志消沉罢了。”
里屋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似乎是在翻找杂物。不多时，一个人提着四只大箱子走了出来，可外表已和刚才判若两人。
浓密的长须被悉数剃掉，蓬乱的头发在脑后扎成马尾，露出小麦色的皮肤，就连身上又脏又破的衣服也换成青色长衫。忧郁的眼神略带锋利，面颊瘦削却不减风霜之色，总体下来就像年轻了几十岁。
大家都愣住了，谁都不敢把眼前这个高大有力的青年跟刚才邋遢的“长者”放在一起。
“您……”
“你们好，我是墨家现任巨子，墨羽。”
巨子是墨家领袖的称呼。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然后继续说道:
“晨星滥杀无辜，一手遮天，罪无可恕；你父亲曾对墨家施以援手，有雪中送炭之恩。于公于私，这个忙我都没有推托的理由，但在正式合作之前，我还是有些话要讲在明面上。”
“您请说。”
“墨家与华龙商会，必须是平等的合作，而并非从属关系。在公开场合，我所代表的立场也只能是墨家，而并非华龙商会。这一点，没问题吧？”
花翎点点头。
“没问题。”
“好。那么第二点，我要着重强调。如果在中途遇到无法抵挡的危险，我会立刻抛弃你们，选择自保。墨家势孤，如今只剩我一人，不能让墨家断在我这一代，希望你们理解。”
花翎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伸出手，脸上泛起恬静的笑意。
“我们理解。”
“那就，合作愉快？”
“嗯，合作愉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