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长老闻言，立刻退后了半步，她那端庄秀丽之貌中，竟是多了些嗔怪。
“宁天师您就收下吧！您不收，我就没法向师姐交代了……”
宁迁听这番说辞，轻易猜中了孟初曦的心思，眉目浮现出些微讽刺。
你真就这般捉急地想弥补这么些年来对我的亏欠吗？若就事论事，六年的幽禁可不是这些小恩小惠就能抵偿的……
你无非是想让自己内心好受些罢了。
他想念至此，无奈收下气血丸。继而饱含深意地抬头望了眼议事大殿顶层的天守阁，吩咐了声背后的少女。
“诗情，麻烦你送我回去吧。”
诗、诗情？！天师大人居然直接喊名字，这怎么合适……
“那、那个！闻人师叔，弟子告退了！”
不合时宜的称呼让柳诗情的脸颊上多了些羞愧。她急急忙忙地向师叔请示后，就推着宁迁离开了。
……
大殿顶层的天守阁。
穿着一身靓丽华服的孟初曦，神色复杂地俯瞰下方，宁迁离去的身影。
她以往从未有过像今日这样烦闷，也是第一次觉得这个叫宁迁的男人是这样的不识抬举。
昨日你既然已经点明穹顶论道的困境，为何直到现在还迟迟不愿和我说上几句？
我知你对我有怨。
可是，我都已经作出补偿和退让。
我念在你时日无多，便给予你一定的自由。我知你病痛缠身，就特地赠予气血丸……
这些还不够吗？
你为什么就不愿主动？
难不成你就是想看我在你面前，低声下气的模样？
你凭什么？！
像你这种连师尊的下落都推演不出来的天师，没有资格让我再一次放低姿态。
你这种人，只会让我厌烦！
孟初曦不可能主动开口寻求宁迁的帮助。
主动找宁迁帮忙，就等同认可了宁迁过去的推演，承认师尊孟雁兰已然陨落。
不论她如何以言语宣泄，也都是在给内心坚持找的借口。
但是面临摇摇欲坠的枯叶山庄基业，又别无他法，仅能寄予希望改变未来。她在对宁迁抱有期待的那一刻起，与接受事实隔着的，就只剩一戳即破的窗户纸。
那么，这些年来又是在为何事坚持呢？
“哼，自作自受……”
孟初曦或许是给她今日擅自偷听完的某个故事发表评价，又或许是在对此时的现状报以自嘲。
……
宁迁回到后山，时间已经来到了晚上。
他浑身乏力地瘫在床上，白天的行动耗光了力气，现在就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可心中竟意外地没有丝毫悲凉感，反倒还有些轻松。
宁迁打量着房间里忙前忙后的少女，流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世人都说，人不喜欢孤独地死去，离世前身边有人陪着，会走得安生些。
柳诗情作为临终看护人很尽责，宁迁非常满意。
“诗情啊。”他用微弱的嗓音唤了声。
“嗯，是！诗情在的！”柳诗情还是没有习惯这般略显亲昵的称呼。
慌忙时心跳加快的柳诗情并不知，宁迁会这么称呼，是出于她“以名字当作的自称”的习惯而已。
“今天就到这里吧，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开始你有空闲的时候，记得来我这边绕绕就成，反正这一个月之内我肯定是死不了的，没必要天天往这边跑的。”
宁迁不准备给这位临终看护太多的压力，言语用词方面都刻意随和了一些。
柳诗情没有回答，又摆出了那副困扰的模样。
“有什么问题吗？怎么说呢，我并不要求你把事情做得尽善尽美，只要别发生，我烂在床上发臭都没人埋这种情况就好了。”宁迁以为柳诗情会觉得处理死人很为难。
谁承想，宁迁这么一说，竟是把柳诗情惹急了眼，她又炸呼呼地驳斥道。
“诗情才不是这样不负责的人，天师大人就会自说自话！”反驳后，她兴许是觉得有些失态，就又语气低落的补上了一句，“诗情是怕天师大人嫌弃我做得不够好……”
自说自话吗？呵呵，这下倒是没有充分的理由去指责她没有“立场和动机”了。
说起来，我好像并不是很了解这个孩子。
观她的表现，应该是那种“对作出承诺的事情全力以赴”类型的人吧？这样看来，还是不要给她太大压力的好，毕竟我这么个将死之人不值得她抱有任何期待。
“嗯，我是想说，你所做的让我很满意。很晚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等天师大人睡着了，诗情就会回去的。”柳诗情回答道。
柳诗情即使做到这种程度也要待在这里，不是对天师大人怀有什么留恋之情，仅仅是她想尽职尽责地做好自己答应过的事情。
就像她出生起就背负的恩怨宿命，想着无论如何都要亲自了结。
宁迁作为被照料的一方，没有立场强硬拒绝看护人的决意。
他大概猜到柳诗情今晚会选择在此过夜，说不定人生的最后，要和眼前少女“相依为命”。
虽说也没有不好……
宁迁早早地闭眼，随后欣然入梦。
惯例地，在半夜醒来。
不出意外，未归家的少女趴在床边熟睡，一双柔嫩的手还搭在他的手背，给予最低限度的怜悯与关怀。
她的行为没有夹杂任何男女的暧昧。
这些都只是作为将死之人的看护者应该做的，直至她口中的天师大人永远离世。
宁迁设身处地想了想。
说到底我只不过是想要个人为我掘坟立碑，没必要给她增添太多负担……
他取出了白天被赠予的气血丸，思虑再三，最终取出了一枚，服下。
片刻后，就感觉浑身有了劲力。
他重新披上了外衣，没有惊动熟睡的少女离开了床铺，继而打开了房门去到庭院外。
天命等级提升到了Lv3，解锁了新功能【虚数体悟】，系统面板上介绍说，该功能可以指定人物，回溯他的过去，感悟他的所知所想，所见所学。
按照字面意思的理解，是不是说，能经历一遍别人的过去？
但过去如何界定？是以现在为节点，还是以重大的人生转折点作为分割线？
这些暂且不谈，此时宁迁最为关心的问题：已逝之人能否成为【虚数体悟】的推演对象？
他想在穆夜雪的过去中找到，她自刎的理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