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人先看纹。
外边裹着的黑袍黑纱被一层层剥去，莎莎瞪大了眼睛，望着那女人平坦光滑的小腹。
脐下二指为气海穴，又称丹田。此处便是修行者最为关键的命门所在。
银纹师的基本工作，便是自此处起，以银笔刻纹。就女子而言，便是外连籽宫穴、回环连通石门穴及关元穴，使真气周游轮转顺畅。
具体纹样根据不同修行者所修功法而有很大差异，本命银纹更是需要细细挑选，要以自然之大道映照于修行者的肉躯之内。
莎莎只看到那白璧无瑕的肌肤之上、由肚脐中线向两侧各旁开三寸左右，绽放出完全对称的两朵紫色风信子。
此刻它还在微微发出银光。
师父曾说，紫风信子寓意“孑然妒火”、“抑郁之爱”。
中土京师绝无此花，只有西天魔教所在处遍地皆是。
如此精湛的雕工，必是师父的手艺。
莎莎对着这完美的作品惊叹连连——好纹，好丹田，好身段！三者缺一不可。
黑袍女子腰肢纤细、双足修长，通体洁白如羊乳。
面容稚气尚未尽脱、而又有半分青涩的妩媚。
两颊稍稍浮现出病态的殷红，如雪中梅绽。双眼紧闭，樱唇轻启，微有几声痛楚嘤咛。
“莎莎，帮为师取银针来。在阁楼里的一件青铜宝匣内，连着那匣一起取来。”
“好嘞！”莎莎飞快地跑了出去。
……
徐洛的眉头拧在了一起。
自他在京师定居以来，人们称他徐真人、紫阳真人，只知他内功深厚、刻纹手法稳健老道，却鲜少有人了解他的过往。
一个算命的瞎子曾对他说，他的后半生必定要为前半生欠下的情债不停地偿还。
他原以为那些占卜之言可笑荒唐，今日却忽然见着了这样一位摆在面前的故人，这不由得让他信了半分。
魔教圣女、光明圣火传火人、神谕使徒，这便是她被世人所知的身份头衔。
但是许多年前，她和他相识的时候，两人都尚且还未有今日的成就，尚且懵懵懂懂，尚且心比天高……
“她是你徒儿？”
病床上的魔教圣女美目半睁，有气无力地问道。
“嗯。”徐洛答得心不在焉。
“没想到你喜欢这一款。”圣女的话语有点酸溜溜的味道。
“她天赋好。”徐洛说。
“我天赋不好？”圣女反问道，“我五岁炼气，六岁通筑基……咳咳咳……”
话说一半，又开始痛苦地咳嗽。
“好了，你给我闭嘴吧。”徐洛叹气，“都快死的人了，还这么多话。”
嘴上狠毒，手上却依旧不停地探查着她的伤势。
一边抚摸着这具熟悉又陌生的躯体，一边将自己的真气试探性地注入其穴道。
前些日子八大仙宗与魔教对决，魔教惨败，圣女恐怕也是在那时候受了重伤，不得不遮蔽气息、隐遁潜逃。
随着探查的深入，徐洛的神情越来越凝重。
她的身体里有好几股其它宗门性质的力量存在，直至此刻仍在与她自己的真气相互厮杀。
这种争斗撕扯断裂了部分经脉，致使内伤积重难返。
除非真能得到几味当世神药，否则以她的状况来说，最多只可延命数月、而不能根治其伤。
银针取来了。徐洛拈起细针，如同平时持银笔画纹一般，专注地为她刺穴。
烛光中，圣女望着他俊朗的侧脸，恍惚间像是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谷中雨夜，他用尽浑身解数为她疗伤。
如果那时候他没有给梅兰峰的那个贱女人也一起疗了伤，那该有多好啊。
圣女苦笑，忧伤中带着几分落寞。
那一夜，他治好了两个少女，偷走了两颗心。
其中一个少女成了今日的梅兰峰“玫瑰仙子”，磨刀霍霍杀向西天。
另一个则登上了魔教的神坛，接过前辈传来的圣火，迎战诸天仙门。
也许这就是宿命，天意如此。
“别白费力气了。”圣女笑了起来，“我来这一趟，只为了再看看你。”
二十七根银针已经入体。徐洛疲惫地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她冰凉的手轻飘飘地扣住了他的手。他缩了一下手指，最终还是没有拒绝。
“还有希望。”他说。
“有什么希望？我又不是小孩子，别哄我啦。”
“在我眼里，你就是小孩子。”
“你不也是么？”圣女不服气，“那年你才十五岁。”
“我可不是。在下历经轮回转世，自异界漂游而来，两世为人，加起来都已经与你父同龄。”
徐洛以前也是这么说的，但谁都不相信，只当是他编了个故事来哄女孩子罢了。
“她……她后来与你怎么样了？梅兰峰的那个女人。”
“我和她许久没有联系了。”徐洛说，“她是仙门首席，我是一介散修，本非同路人。”
“哈，哈。”听了这个回答，圣女好像高兴了一些，琥珀色的眼瞳中闪烁着骄傲的光芒，“我知道，你不会喜欢那蹄子。”
徐洛板着脸：“我喜欢谁，用不着你操心。”
“咳咳……我都快死了，还不能操心一下？”圣女说，“这是我的特权。”
“行吧。你说是，那就是。”
徐洛叹着气，给她取来一个小火炉，在旁边烘着。
圣女又好奇：“后来你给她雕的银纹是什么样的？”
“她？玫瑰仙子？”徐洛想了想，“乱花十朵，迷人眼。”
“这是什么寓意？”
“浅草才能没马蹄。”
“噗哈哈哈。”圣女笑得花枝乱颤，“好诗，好诗。”
“你注意点，身上扎的银针都快掉出来了。”
外边的骤雨停歇了。
徐洛起身。
“你在这里不要走动，我还须出门买些东西。有事便喊莎莎来，让她帮你。”
“好~”
此刻的圣女已经乖巧许多，像个只想蜷在主人怀里的小猫。
徐洛合上了里房的门，在外边的店铺里对莎莎低声叮嘱几句，又准备再次出门。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了桌上摆着的那张空白信纸。
信纸的右下角，那朵血梅花看上去如此鲜艳，深深地刺在他的眼里。
玫瑰仙子派了人来，邀请他去梅兰峰赴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