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话 喜欢的第一反应
“哟，这不是于雨霏嘛……还有崔昊，你俩怎么会在一块。”林天华走近了二人，蹲了下来，同样捧着书。
“今天早上崔昊刚好看完病，而且——我们还接受了一位神秘嘉宾的邀请哦……”于雨霏将书搁在腿上，还没等她说完，一位白发少女出现在了她身后。
“原来你坐公交车是要来这边的嘛……”柳子叙叉着腰，看着这个突然的来客。
“那倒确实，”林天华盘坐在地上，“倒是我也没想到，你说的看书竟然也是在这里。”
“这不是碰巧遇到他俩了嘛，”柳子叙摆了摆手，“我到现在才知道他俩竟然这么熟的，反正正好是于雨霏来接崔昊，然后我们正好在医院这边遇到了——别误会，我妈在医院工作而已啦……”
属实是很巧了……不过林天华想着，反正也正好，几个同学可以中午一块吃个饭，挺好一件事。
“而且啊，”柳子叙补充道，“崔昊这个病也是老毛病了，我知道的。”
此时沉默的崔昊第一次抬起头来：“啊，天华，你来了啊——这位是柳子叙，是我在初中时候的同学！想必你们应该已经认识了。”
“你俩竟然是初中同学！”林天华惊掉了下巴，“世界不至于这么小吧！”
“但是你也没问过人家崔昊初中在哪吧……”柳子叙提醒道，“如果你知道我跟崔昊都是在海淀这边的初中读过书的话，你应该就不会那么惊讶了。”
“这……”林天华正在疯狂的整理他们的人际关系。
“哈哈哈，太正常了，”于雨霏拍了下林天华的肩膀，“我刚才听他俩说这件事的时候，也是震惊的不行！”
“崔昊这个病一直就有了，是一些搞不清原因的心理问题，有的时候会影响一些身体机能的”柳子叙接着补充道。
崔昊这个人虽然成绩好，待人算是温和，可是他一直在班里都是比较阴暗的象征——满脸有着很多痘痘，看着并不算整齐的头发，以及并不喜欢与什么其他人主动交流的性格，使得崔昊在他那个班里并不是很受欢迎——不过倒也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凡事都喜欢挑战的于雨霏，在高一开学之初，便一次又一次地向崔昊提出挑战。
不过，很快崔昊便用成绩证明，他好像没那么好挑战——但是于雨霏非但没有放弃，反而是要改变崔昊如此阴暗地现状，她是这么对林天华讲的。
正因如此，十班便有了当年最著名的挑战宣言：“我于雨霏，高中誓将崔昊是为挑战目标，如果没有一次超过他，我高考后就剪头发为敬！“
都知道这于雨霏不服输，但是她为什么会对崔昊这个稳定的全校第一地位如此执着，谁也不知道——只知道于雨霏现在的水平，是连林天华都打不过的。
“嘿嘿，其实我这次是带着沈映心来这边的，”林天华解释道，“反正大家都是熟人，中午一块吃个饭如何？”
“那估计得失陪咯！”柳子叙摊了摊手，“我们等会就要去医院确认手续，然后马上就要回去啦！”
“嗯嗯，我们本来就是等个结果，顺便到这边看会书的，”于雨霏补充道，“不得不说，今天很忙。”
“行，”林天华遗憾的说道，“要不我现在先把沈映心叫过来的，咱会个面？”
“不着急，”柳子叙还想问林天华怎么会带着沈映心来这里，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就止住了好奇心，“我们还得等一会嘛，来来来，咱们先看会书。欸，天华，我跟你说，这几本新出的侦探小说，就很有意思……”
柳子叙没有询问沈映心的选择是正确的，因为此时沈映心就正在书架的那一边。
正在她之前选书的空当，她的手机收到了一条来自家中的消息。
“你这小兔崽子今儿还真出去乱晃荡了？行行行，你爱去哪去哪好吧，在外边跟别人住得了！今晚也没你的吃的份。”
事实是，这就是由她那刚回来的父亲从家中发给她的讯息。
她把右手从书上挪了回来，左手紧握着手机，自然地下垂了下去……
怎么能放弃呢，从昨日的夜晚，她就已经决定，把这一天全心全意的给那个最包容她的人与物的。现在更不可能因为那些人的打击而轻易退缩……她是这么想的。
书架那边传来了与她同行的人的声音，不过却是在向偶遇的同学寒暄，他们是多么和谐，仿佛没有什么现实的巨大羁绊一般，反而是自己需要去面对自己最亲密的人对自己的鄙视。
沈映心摇了摇头，不行，今天是留给自己的大日子，反正“他们”这样子对自己说话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多一次又有何区别？她在思考中漏过了他们对话中唯一涉及到她的话，直至她再也感觉不到对面有任何的声音——而透过书架，对面几个人正在安然地阅读，似乎没有她地存在，他们的画面依然如此和谐。
她碧蓝的眼中挤出了一丝泪——讯息的那边，她的父亲还补了两句刀。
她扭头奔向卫生间，关上了隔间的门，倚在墙上。
她竟哭不出一丝声音。
她静静的靠在那里，任凭童年的种种回忆穿过她的脑海。
她的家，似乎自她出生以来便有重男轻女的传统。当沈映心的母亲生下这个大女儿的时候，她的父亲差点在医院里啐了一口。
“说什么咱们家也得再整一个！”
于是，自从那个疲惫的母亲坐了月子，沈家那个倔强的男人便边骂着她的妻子废物，边跟她繁衍新的后代……如此以往，在大女儿三岁的时候，沈家终于出现了期盼已久的儿子。
最初的时候，这个霸道的父亲似乎并不想让自己的子女过分难受——至少他自己认为是这样的。
“喂，心儿，你看这个苹果，咱们家就剩一个了——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理呢？
“当然是给弟弟啦，”七岁的沈映心如此说道，“我作为当姐姐的，就应该处处为弟弟着想——这是您一直说的。”
“对咯，这才是乖宝宝嘛。”
“妈妈，我想要……”
“诶呀，你不是已经有两个发卡了嘛，为家里多考虑考虑嘛……”
“好的，妈妈。”
“你们两个臭女人，天天在家里面吃什么白食呢！”那是晚上八九点酗酒回来的父亲。
“老公，都这么晚了，咱不去找找儿子嘛？”
“妈，我去找吧，不用麻烦你们。”
“嗬，你俩还在这犟嘴是吧！他出去闯荡是他有出息，不跟你俩这没用的东西一样！”那男人扔掉了夹在手里的烟头，抄起了凳子，直到那个小男孩抱着一鞋盒的卡片回来……
“我要创造一个没有他们的世界……”每周在弟弟的掩护下，沈映心是可以接触大概半个小时的网络的。
“这可是爸爸新买来的，里面可神奇了！”弟弟向她说道，“我天天在这上面看东西，绝对是能够窥见自己命运的窗口哦……姐姐你总是说什么新的世界啥的……或许可以试试这个！”
就这样，沈映心第一次接触了网络。
“命运……”沈映心把玩着这个词，思考着这个词的意义，便直接在弟弟还未关闭的网页上新注册了一个账号，输入了“命运”二字。
建议昵称中出现了“命运且信使”的字样。
“这算什么破名字啊……”沈映心看着这个系统生成的语法不通的昵称，把她改成了“命运之信使”。
然后沈映心就开始在这个所谓的命运的窗口开始了漫无目的的寻找……第一周，没有找到什么有意思的帖子。
“姐姐，姐姐！爸爸要回来了！”
她只好先爬回自己位于阁楼的房间，听着底下的那个男人日常的打砸那些家里的小物，她在心中重复了那个想法：
“我会创造另一个世界吧……”
说罢，她从书堆中掏出了一个硬皮本，用稚嫩的字迹在封皮上署上了“命运之信使”之名，接着便趴在地上，兴致十足地画了起来，她似乎真的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了。
第二周，她在贴吧上看到了一个有趣的帖子,元素世界的纷争，同门弟子的复杂相争，深厚的世界观设定，都让她深陷其中。她尝试地跟那边的楼主沟通，每次都能快速得到回复。
“有自己的想法就可以去做的嘛，我所在的学校就有好多自己写一些东西的！”
“这当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每个人都可以有表现自己内心世界的权利嘛……不然你以为那些会写故事的人怎么出来的！”
网线那边的人似乎总是能让沈映心感受到，世界是自由的，无论是这边还是那边，表观的还是内心的。
不过又过了几周，他也消失了。但也正是因为这一段跨越命运之窗的奇遇，她明白了，她应该去更多地见识他人的世界——没错，就是书，自从那以后，上网阅读书籍，便成为了她每周的固定行为，顺便的，在她上高中之后，她便改掉了自己的贴吧名称，开始将自己的世界暂时封存在硬皮本中。
但最近，她一次又一次地动摇了——她越来越觉得，这个她最近才逐渐认识的老同学，与从前一次又一次在网线之上鼓励她的人，逐渐地重合。
可是，越心动便越心慌。
心脏在猛烈的跳动，她想起了从前的种种，想起了林天华曾赠与她的两次远行，想起了方才林天华与朋友交流的和谐模样——她不想接着打搅这个男生的生活了，即使他和从前那个人如此相像——不，就算是同一个人，她也不应该再过度接近。
喉中堵塞着一团酸楚，她知道，她这个现实状况，也许更应该她自己来承担。
特别关心提示音响起。
林：挑好书了嘛，我在南5书架这边等你，这边还有好几个同学>_
沈：嗯嗯，我已经好啦，马上过来！
沈映心将酸楚吞咽入胃，读了这么多书，她变得很擅长控制自己的情绪。
“哇，这么巧的嘛！”沈映心倒也没想到，在这能遇到这么多同学，虽然自己早就在书缝里看见过了，“你们大概在这里待多久啊！”
林天华右手拍了拍右面的地板，示意她坐在这边。
“倒也不久了，”于雨霏接下话茬，“我们也就是来这稍微娱乐一下，过会估摸着就要走了！可惜没法和你们一块吃午饭了。”
“倒是你们，看样子真的很爱书的啊！”柳子叙正坐在林天华的左边，“竟然会特意来这边。”
“我一般和我的哥们会来这边，一两个月的吧总得来一次……我这还是第一次带着沈映心来这边呢。”另一边，沈映心静静地盘坐在那边，偶尔左转头看看这边。
“哈哈，非常感谢你们能来陪我呢，无论是有意还是巧合！”崔昊抽了抽嘴角。
“我还是第一次来呢！”沈映心向旁边的人分享了她的快乐，“这次让天华带路，下次我估摸着自己就能摸过来了呢！”她顺势撅了撅嘴。
“我可不信！”林天华仍是一眼埋在书里：“我可就不说咱过来的时候你的表现了，那可真够丢人的！”
沈映心瞬时脸红了，用手比出了螺旋丸般的姿势：“盐门宗师，你真的认为你能够参透命运之信使的行为嘛！我劝你速速收手，停止你的精神攻击！”
说是脸红，其实有一刻，沈映心的心脏差点跳出了喉咙——求着他带自己出去，故意将头歪在他的肩膀上，全程牵着他的书包带……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潜意识之中，竟然与他做了这么多暧昧的事情。
于是说完这句话，她的下巴便再一次埋在自己的领结里面。
“好好好……”林天华自顾自地说，“但我仍然不是很放心你自己出门的，太笨啦！”
“没有什么是我命运之信使办不到的！”沈映心小声回复。
“下次沈映心想来北京这边的话，也可以来我家来玩的哦……”柳子叙插话道，“我家就在这边再往北坐地铁几站地，挺方便的！”
“哇，”沈映心惊呼，“你竟然在北京这边有家的嘛！”
“嗯……那倒是有，”柳子叙回答道，“然后在诸葛那边有几套房子，因为我要来这边上学，就腾出一套给我住了……”
其余几个人都睁大眼睛看着这个暴发户大小姐（除了崔昊），原来这白发少女还这么深藏不露。
“那我真是想不透了，”于雨霏说道，“你为什么还要去什么纵山中学读书嘛，出国留学什么的不香嘛！要是我，我早让我爸妈带我出去啦！”
“我也，”柳子叙笑道，“不过他们是有这个计划的，不过他们还是想让我在高中打好基础再出去吧……嗯应该是这样。他们总是让我说要让我接受点什么正经的国内教育才行……”
“你的父母也真是独特啊……”沈映心探出头来。
“他们可奇葩啦……我回头再跟你慢慢讲！”柳子叙甩了甩头，“不过现在我们该走了——我妈刚发来消息，崔昊需要复查。”
“啊对了，”柳子叙指向林天华，“也欢迎你来我这边玩啊……”
就这样，那偶遇的三个同学，便放好了书，径直离开了。
“这篇《三体》，”林天华拿下了背后一本橙色封皮的书，“你大概还没有看过吧……”
“啊，是去年获得了雨果奖的科幻小说嘛……我老早就想看了，”沈映心眼中闪过一丝光芒，而她的手里，正是这本橙色封皮的《三体》第一卷，“可惜太长了，我没时间看……今天好不容易有时间，我可得读快点！”
是啊，以前可没有这么长的时间，能和喜欢的书和人在一起，但是又一个潜意识告诉她，她得克制一点的。
“原来你正在看啊，”林天华笑了笑，“那你看着，我可就不打扰你啦，喏，我在路上买了个棒棒糖，无聊了就含着会！”
“啊不用不用的……”
“都是朋友嘛，客气什么！”林天华把棒棒糖硬塞给她，“话说我还知道这边小巷里有个煲仔饭小店，干净又卫生，还便宜，中午我带你去？”
“全听你的！”沈映心收下了棒棒糖，盘腿坐下，开始了一上午的阅读。
庞大的书架之下，分布着各种各样的读书人，或是站立或是盘坐，姿态不一神情不同，但他们都拥有者爱书之心——而这两个人此时身处其中，并不显得有丝毫的特殊。
此时林天华的心也渐渐地安静了下来……他开始渐渐地反应过来，他旁边的这个女孩子，是很有趣的。能够将自己的中二发挥地收放有致，在平时相处时，开朗而略带傲娇；在私下对话时，又有些文雅而深沉。可是有时又有些弱小而无助，就好像她的背后确实有什么难言之隐，需要他去细细发现。
当然他自然不知道，这个女孩已经开始偷偷地喜欢着他，甚至还在尝试着克制自己的情感。
不过抛开这点情感问题不看，他俩的对话倒是很逗趣的，自打那三个人走了之后，沈映心的另一人格似乎开始逐渐接管两个人的对话。
“宗师，你说为什么咱们潮江没有一个这样的可以用来看书的大地方呢？”中午吃饭的时候，沈映心不禁感慨起来，“要是这样的话咱也就不必大费周章来这里的吧……”
“就是的，”林天华忿忿道，“潮江明明也是个城市吧，连个图书馆和大书店都没有，确实很让人难受！”
“必然是因为潮江的神秘管理局封锁了潮江的文化设施！”沈映心戳了戳鼻梁，“毕竟这里有命运之信使在这里，他们就用这样的小小手段阻止我！”
“对对对，然后你就拜托宗师带你脱离苦海啦……”
“你咸水宗师只是我的临时引路人罢啦！”沈映心吞下一口米饭，“我说过的，我命运之信使下一次一定会循着知识的气息，自行到达这里！”
“路上丢了可别找我！”林天华戏谑的讲道，“别到时候再在qq私聊我，支支吾吾地求我帮忙啊！”
“说到做到！”沈映心鼓起腮帮。
“在绝境中还在追求爱的人确实很可怕啊，”沈映心读罢三体第一卷时，已经近黄昏时刻，“你说，要是你在叶文洁的这种情况下，爱上了一个人，你会怎么办。”
这家伙怎么又开始哲学起来了……林天华对于沈映心的这种人格转换已经习以为常了。
“我觉得我应该藏在心里吧，”林天华想起自己曾经多年独自一人守在家中的经验——这么多年自己生活，在学校的四处交往左右逢源，让林天华忘记了自己去偏爱一个人的感觉，以及被偏爱的感觉，“再会为爱去做这么多事情，无论是去复仇，去对人类世界绝望，都是没有用的吧……”
林天华很自然地说出来自己心中的答案，没有丝毫迟疑。
“我大概也是这样，”沈映心含起了棒棒糖，“虽然我作为命运之信使，这么多年也从未心动于某人，但我觉得我喜欢别人的第一感觉，可能就是自卑吧——能把自己低进尘埃里的那种。”
但这两个人确实不擅长谈爱的话题，这个话题很快就被转过去了。
沈映心回头将书轻轻放在书架上，看着剩下更厚的两本书，不禁叹息起来。
“什么时候才能再……”沈映心小声嘟囔着，这个专门给自己的任性的一天，终于结束了。
“舍不得嘛？”林天华回头，凑近她的耳旁，“要不等回去了，我把我那几本借给你？”
沈映心猛地抬起了头，林天华的身影，似乎又与另一个人重合了起来……平行世界中的另一个人，正在把一个六芒星形状的发卡递给羞涩跑开的她……
她猛地想要将两手伸出合抱，她似乎找到了一个又一个重合的身影的温暖来源——但她知道，那终究是不一样的。她只是伸出了两指，夹在林天华的书包带上。
“这样是不是……不大好啊。”沈映心牵着林天华的书包带，这也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大尺度的动作。
“哪有什么好不好的，你想要啊，我送你都可以的！”林天华也将书放好，走在沈映心的左侧。
“哈哈哈，不愧是你啊，盐门宗师，咱们走吧！”二人走出图书大厦，长安街上，车流如织，华灯初上，夕阳映霞。
这一次在公交车上，她靠着窗子，一次又一次看着邻座男孩的侧脸，打开了柳子叙的联系方式。
是时候转移注意力了，沈映心心想。
“原来我喜欢一个人的最初感觉，真的是自卑，我想让林天华带着我的仰慕走下去，而我不会将他强行拉进我的世界……嗯，就这样。”沈映心凝视着高速路旁铁路上交汇的列车，默默思考着，审视着自己。
夜色笼罩着潮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