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话 又一次远行
看样子，那本《四元素世界异闻录》的扫描工作，几乎就要完成了，考试结束的周末，林天华整理着已经被扫描转化为文字的小说，与此同时，他还打开了自己电脑里面那份此前已经被随意发在某个网文平台发霉的自己的作品。
“嗯……果然没有人看嘛。”林天华很满意与那本太监小说没有人看的现状，似乎他寒假里把那份小说发在网上的目的只是为了存档一样。
不过说是没人，下方还是出现了几个评论，其中有一条吸引了林天华的注意：
“这个小说的前半部分我好像在贴吧上见过啊，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作者，能看到续集真的很开心！”
“啊……”林天华似乎遗忘了一个地方，贴吧。
林天华好像是在贴吧上随意发过自己文章的一部分来着，不过贴吧那个地方，似乎是环境越来越差了，自打中考以来，林天华就再也没有去过，更不要提什么在那里续更了。
那，她，会不会……
林天华似乎是心里有一块结解开了，他立刻打开贴吧的网页，登录自己尘封许久的账户，从已经堆叠了99+的消息中一条一条审查，可是最终也没能找到任何一条账号能够与沈映心有任何的关系。
“果然是找不到啊……”毕竟每个人在网络上用的名字又不一定是固定的，林天华做好了没有任何收获的准备。
看来只能收起来了，晚上还约好要跟胡思路和张紫秋在家里打游戏来着。
不过小说编辑完毕这件事情还是先跟沈映心通知一下为好，林天华掏出手机，不料却先收到了沈映心的消息：“我想了好久……还是想去……那边，你带我去吧！”
好迷惑的发言。
紧接着又出现了下一条消息：“对不起对不起，发错了，有兴趣……来书店一起看书嘛！没有时间也没有关系的，我就是问问……”
林天华毫不留情地回了一句：“你是被盗号了吗？”
“啊不是的，”沈映心从那边断断续续地回复着，“毕竟是求人办事，我觉得还是得改变改变措辞。”
“哎呀，”林天华突然笑了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邀请别人出去玩而已嘛，我有时间的，顺便，小说已经录入完毕了，我发给你你看看吧！”
“好耶，那我在西门等你！”沈映心回完了消息，环顾同样空荡荡的房间，循着家中还未来得及散去的烟味，准备背上门口挂着的背包，出门去了。
于是，在这一天的上午，两人又一次在西门口汇合了，林天华依然骑着他的山地车，沈映心依然是穿着她的黑色校服。
“你这，怎么还骑车来了……”
“啊，不是去书店嘛，我带你去就好了啊！”林天华将手放在后座上，示意沈映心坐上来。
“我是说……咱们去北京。”沈映心先是低下了头，随即双手握拳，猛地抬起头，鼓足勇气地提出这份提议。
在前一秒，沈映心想的还是自己会像之前的日子一样，一次又一次受到别人的拒绝，或是自己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照顾别人地感受，不过下一秒一转念，既然是林天华，那应该没问题。
“哦？突然去这么远的地方啊，”林天华跳下了车，推着车向公交站走去，“难道这次有什么特殊的请求？不过问题不大，我先给你买两瓶水吧，路上喝！”
沈映心看着如此自然的答应了自己请求的林天华，便突然笑了起来，快步跟了上去。
“那个书店我跟我发小经常去的，实在是个看书的好地方，”林天华接着自顾自地说道，“你这么爱书，肯定也是去过那边的吧！”
“没有，”沈映心单手牵着自行车的后座，糯糯地回复道，“所以才会拜托你，帮我完成这个愿望。”
“这……想要去的话，自己也能去的啊……”林天华刚说罢这句，突然感觉可能会刺痛什么痛处。
“没有，反正就是没有去过的，”沈映心不知为何，又向前走了两步，走到了林天华的背后，“因为我从来没有自己去过这么远的地方啊……”
“尝试尝试嘛……毕竟谁的人生还没有什么第一次远行呢……”林天华停下了车，顺便上了锁，两人一起走到公交站。
“我觉得……那总得征求家里的同意吧，他们……应该不会同意的吧，按他们的性子，应该也不会怎么大费周折来陪我的吧……”沈映心的语气又开始低了下来，“我害怕我一个人走那么远的路，会迷路，会手机没有电，会在人潮中丢掉……啊，我好像还不大会用这个东西……”
林天华的心跳不小心漏了一拍，他想起了他曾经印象中的沈映心。
在冬日清晨的那次相遇之前，沈映心一直是一个很普通的女生，在林天华眼中，甚至没有任何值得关注的理由，不过有几个关于她的事，这么多年过去，倒也能记得一点：
沈映心的小学与初中，都是由她的父母开着一辆五菱面包车来接的，那辆车浑身是土，好像从来没有洗过，里面似乎还吵吵嚷嚷的，特别是沈映心没有按照预定时间出校门时，那面包车里的人似乎就变得更加没好气。
在初三的时候，沈映心作为学校第一，似乎是引起了纵山中学招生办的兴趣，那边的招生老师特意邀请她来参加那边的招生测试，甚至开出了一些优惠条件。这件事曾经是实验初中当时最大的新闻——那可是纵山中学啊，全省升学率最高的学校！谁的父母不想挤破头把自家孩子送进去呢？
当时林天华就很羡慕沈映心——要是自己能够拿到这个邀请名额，自己肯定就去了那里……那也许就是柳子叙的生活了吧。
不过后来据同学间的传言，她那面包车里的父母后来不耐烦地来到了实验初中，找到班主任并直接拒绝了来自纵山中学的邀请。
而且后来，她也确实屈尊来到了灵水路中学，成绩也变得不再具有绝对优势。
也许她的家里，真的有什么隐情呢……林天华似乎明白了沈映心之前所有对话的意义。
沈映心在长椅上晃动着小腿，她在回忆她是如何选择信任身边的这个男生的。
明明对于不愿意主动去争取什么东西的她来说，那天，她本不应该对那天清晨偶然路过的骑车男孩提出什么“载我去河边”这般过分的要求的。
但是，“心灵感应”这个东西，很奇妙。
寒假的每一天，早晨都是冰冷刺骨的，她听闻在潮河上滑冰，是一件很安逸的事情，寒假的第一天，爸妈就带着弟弟去了，不过没有带上自己。
“我也想……”但是她从不敢说出这种话。
两天之后，她崩溃了，她果然还是想要去滑冰，但她不敢说，那个似乎无理的请求如鲠在喉，怎么也吐不出来。
她在初中那段时间，曾在贴吧上看过一部未完结的小说，据那部小说楼的楼主说，每天六点，他都会骑出西门，去往潮河边，看着老人和小孩一起滑冰，见证冰与水在那时交融。话说那段时间，她也曾经在有时间接触电脑的少许时间内，与那个楼主闲聊过几句，那每周短短不到一个小时的网络时间，就这样转化为了通向她内心孤岛的潮汐通道。
但不知从何时起，那个通道永远被海水淹没了，小说断更，楼主失踪。
但她坚信，那个时间点是有魔力的，于是她每天那个时间都会踌躇在西门口，却不知道接下来往哪里走。
“我害怕我一个人走那么远的路，会迷路，会在人潮中丢掉，会失去唯一的希望。”
但春节后的那天，一个班里男同学的出现，打破了她的踌躇，当那个戴着鸭舌帽骑着山地车的男生接近时，沈映心切实地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观汝行动，甚是异常，今日莫非是要履行什么神秘的职责吗？”她果断地用她的手抓住了那辆摇摇欲倒的山地车，那一天，似乎是她的胆量的顶峰。
在那以后，以至于到现在，她都没有再这么大胆过。
“不过，”沈映心两臂支着长椅，双脚踮在地面上，向左微微转头，“我相信你能带我去那个地方的，毕竟你已经帮我完成过一次远行了，对吧……”
“就是的！”林天华顺应着也高涨了精神，等会去北京的公交车就要来了，我带你去坐公交转地铁，可得跟紧你华子哥昂！“
“好的，”沈映心呲着嘴，“那我就跟着你了，咸！水！宗！师！”
当坐上车的那一刻，沈映心依然像坐在班车上一样，双手环抱着她的紫色背包，就好像身体缩成了一团般。旁边的林天华也很自然地坐在了她的旁边，这一次，两人似乎更像是真正的朋友，就要进行一次周末的普通出游了。
“那就让我来担任这次的导游，话说按照你的世界观来说，你会管这叫做什么仪式……”林天华摘下来他的帽子，终于松了一口气似的靠在靠背上。
“咸水宗师，打起精神来，咱们正在进行的，是盐门的新一次远征——‘书海仪式’！”沈映心掏出手机，打开了地图，“看样子我们正在往西行进，对吧。”
“喂，这光看方向可是行不通的啊，”林天华拿起自己的手机显示出了这次公交车的路线，“接下来四十分钟，咱们就只需要在公交车上做着就完事，一直到国贸中心那边，然后坐地铁——地铁总知道吧……”
“那确实，”沈映心钻研着地图，不过我倒是挺怕坐那玩意迷路的，据说地铁上，人很多。”
“不至于不至于，今天周末，相比工作日应该人会少一点，”林天华接着向她解释行程，“事实上，换乘都不需要，你就跟着我走就完事了，反正到那边以后，不愁你的书看！”
“那我还是看看你这些天的工作成果吧……”沈映心打开qq，上面是林天华刚刚发给她的电子版《四元素世界异闻》，与此同时林天华也给柳子叙转发了一份，也算是编辑偷跑版了。
“厉害欸！”她抚摸着手机上完整的小说，“连图片都给我扫上去了嘛……”
“那是自然，”林天华想起了自己以前像沈映心一样喜欢幻想的岁月，“我以前要是有一个像你一样的人为我画插图的话，我估计都不会那么快地放弃吧……”
“谬赞谬赞！”沈映心看着那些重现在手机上的小说内容，不禁摇起了头，两根辫子也在随之摇摆着，“我这插画也就是自己在家无聊，然后随意地瞎涂瞎画而已……”
说着沈映心便像照顾孩子一样开始翻看这些扫描之后的成品，头也是有节奏地摇着，林天华刚开始也是在看着沈映心满意的姿态，后面便就开始自己看着自己的手机了，那边是柳子叙发来的消息：
柳：你这发的时间巧啊，我正好是在看书，那我也就开始品鉴这个大作啦！
林：对了，你有沈映心地联系方式嘛，要不我给你一份？
柳：已经有啦，我在开学典礼上跟人聊的很带劲的……
咋的，炫耀你有她的联系方式？
林：你这个思想可不对昂……我可是很诚心要帮助你的……
柳：对了，咱们再过两周是不是要运动会了，你觉得……我合适干点啥。
林：按理来说，咱们会有100m，200m，400m及其接力，1000m和校内越野，然后还有跳高跳远，以及一个娱乐性的班级篮球……你真的适合运动嘛，怎么看都不像
林：我都已经在想象你跑完变成白毛女鬼的样子了
柳：你再胡说我可得直接把我张姐放进九班了啊，上回跟她打乒乓球，我就没输！
林：（害怕表情）你啥时候跟她这么熟的……离谱
柳：嘿嘿嘿……等死吧你……
林：我溜了，再跟你聊我坐车可要晕车了
这边说着要晕车，但是旁边的女孩确实真的晕车了。沈映心之前从没有坐大巴车这么远，顶多也就是以前坐着家里的面包车慢腾腾地回老家而已，再加上这无节制地摇头，慢慢地，她也就睡着了，向右靠在林天华的肩头。
眼看着公交车上了高速，快速甩过了潮河，在这个坚冰渐融的初春，水光映射着朝日，远处的火车与这边的公交同速行驶，发出这里听来变得柔和的笛声。林天华倒是一动不敢动，缓了一会，他才敢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小小的女孩，她似乎是特意在今天梳洗了一番，顺滑的头发直接的接触着自己粗糙的牛仔马甲，肩头能够感受到她头脑的重量，似乎是全部压在了他的身上一般。
林天华顺了顺呼吸，当窗外显现出一号线的列车是，他似乎才完全反应过来，身上的困意似乎完全没有了。他轻轻转过身来，双手捧着沈映心的双肩，轻轻一扭，她便被扶正过来了。
“看样子她的身子好像没有脑袋那么重……”林天华松了一口气，重新靠在了靠背上，公交车即将到站，远处的高楼大厦逐渐显出了刚强的形体。
“嘿，起床啦！”林天华戳了戳旁边正在浅睡眠的沈映心。
“啊……走走走，”她倏地站立了起来，“对不住啦，好像昨晚没怎么睡好的样子，接下来怎么走我就都听你的啦，绝对不会溜号的！”
林天华挠了挠头，这在车上晕车睡觉，怎么就算是溜号了呢。
国贸中心地铁站，人流熙攘，地上是矗立的水泥森林，地下是复杂的人造迷宫，身高不到一米六的沈映心像是个小孩子一般，抬头看着各式各样的时尚青年，不禁心里有些好奇而发慌，她甚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黑色裙子，好像还显得挺土的。她伸出手向林天华的右手而去，却选择了他的右书包带作为她左手最终的终点。
“咱大概坐几站的说？”她一面看着对面快速出站的列车，一面看着这面黑洞洞的隧道，呆立在林天华的侧后方，一手由不得自己的抓着林天华的书包带。
“嗯……也没多远，其实我还想着咱一块骑公共自行车过去的，还能看看天安门！”
“幸好，因为我不会骑自行车！”沈映心稍微大声地说出了这个自己的小小缺点。
“也是，而且那玩意还没有什么后座……”林天华狡猾地笑了笑，“幸好，因为拉你太重了！”
沈映心听到这，把抱在胸口的书包甩在身后，举起手臂拍打了一下林天华的后脑勺：“命运之信使我是不是好久没有惩戒你了啊！”
“好啦，等你会骑自行车了就知道就算是你拉我也会是一样沉的！”
“还嘴硬，你不比我重多了！”沈映心重新将她的书包抱在胸前，不过左手的两指依然揪着林天华的书包带。
“走啦，上车啦……”林天华可不惯着她，掏出手机开始接收刚才的消息。
幸亏现在只是位于上午十点的地铁低峰期，车上人还不算太多，沈映心紧贴着车窗，看着一站又一站被这条钢铁长蛇停过，又跨过。永安里，建国门，东单，王府井，天安门……在短短的几分钟内，他们似乎已经与无数的人擦肩而过。
“我总觉得，看着城里这么多形形色色的人，就好像略看什么书一样。”沈映心故作深沉，转过头来吸引那个正在看手机的人的注意。
“你又被盗号啦？”林天华正在给刚刚到家的爸妈发微信，不知是什么妖风，竟然把林天华的父母吹回家了。
沈映心撅了撅嘴，又接着看向窗外。
“不过，你等会可能还会见到很多与你擦肩而过的书哦……”林天华戳了戳沈映心，“走啦，马上下车了。”
倒也确实，沈映心这个自己十分想去的地方，是这里最大的书店，也是新华书店的总店，光是其本身就有五六层之多。
“不过说起来，虽然我也挺爱跟我哥们来的，但是为什么你非得来这个地方，”在走出西单广场的时候，林天华终于完全放下了手机，“北京这边有很多可以看书的好地方啊，我回头还可以带你去什么国家图书馆……我觉得那里更像是适合你这种人的地方。”
“你喜欢的理由，大概就是我要来的理由……”沈映心松开了手，走到了林天华的前头，随而回过头来，“非要说的话，那就是‘自由’”
沈映心抬首望了望已是蔚蓝的天空：“因为这里没有那种特别严肃的学习的感觉——嗯我的弟弟告诉我的——据说在这里，所有人都可以自由的进入，然后挑上一本书席地而坐，没有人管，也无须刻意保持安静，到了将走之时，有了中意的书，就可以顺手买走回家细细享受了……反而是真正的图书馆，正襟危坐查资料和自习的人应该会更多一些吧……”
“嗯……总之就是缺少那种感觉，不适合仪式，”沈映心背过手来向前走，“就好像文学家每天的随笔和时政评论员每天写的时评一样，两者完全不同！”
“确实，”林天华一脚迈进大厦，“过度沉浸于现实的体面之争之下，谁能保证不会得上什么失心疯呢……人啊，需要轻松的调剂，需要疯狂的缓解，毕竟人一生都有着中二病，人一辈子都摆脱不掉童心！”
“你还真挺会说话的啊！”沈映心进入了这梦幻般的书城中，整个人便又开始变得俏皮了起来，“下一部我肯定得空出一章，让你来写！我必须得看到你的文笔！”
“一言为定！”林天华也兴奋了起来，“必须给你露一手，虽然我现在早就不是全盛时期了——不过，可一定得找静静投稿啊！”
“嗯……嗯……”一说到投稿，沈映心便又纠结起来了，“这个咱回去再说吧，这个事情是不是……”
这个沈映心怕不是又开始畏头畏尾了……林天华心想。
轻弹了一下她的脑袋，林天华讲道：“不行，必须！”
“真是的……那我先去找书啦！咱回头手机联系，一起看书啊！”沈映心说罢便抱着书包跑开了，还回头摆了摆手。
林天华歪了歪嘴，他倒是不必担心，因为他可以直接直奔之前跟胡思路来时未能读完的书了。
不过来到书架这边，他反倒发现了书架下坐着的熟悉的两个人影——竟然是老对头，和老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