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安的步子其实一点也不慢。
他来到后院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之所以迟迟没动，是因为他看到了那个眼熟的女孩。
他几乎是把这里发生的事情看了个通透。
对于耳朵比较灵的李长安来说，他们间的对话也能听到个百分之九十。
这个男的言语中的扫把星几字异常刺耳，他对这个字眼其实并不陌生。
这一辈子的父母对他太好，以至于不少的事情有些淡忘了。
他的上一辈子，就一直活在农村里，父母常年不回家，留守的只有他与外婆。
在他年龄还小的时候，外婆照顾他异常吃力，甚至有次为了追赶年幼的他，伤了腰，不得不躺在床上。
有的嘴碎的邻居，就说过他是扫把星，是他给外婆带来了倒霉。
村里的孩子听父母说的多了，也用这个名词称呼他，并且不待见他。
李长安还记得，当他对外婆问这个字眼的意思时，外婆这位操劳半生的老人家，只是异常严肃。
她说，世界上有的人有一颗脏的心，污秽里出来的眼睛看人，也只能看到已经被弄脏的人。
你是我最宝贝的孙子，是最干净的。
他没有注意到，外婆在不经意间忍不住红了的眼眶。
那一晚，李长安没有睡着，他想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等他偷偷靠近外婆房门的时候。
他听到了哭声，外婆哽咽时说出的话他记不太清了，但听见了外公两个字。
对啊，要是外公还在就没有人会让外婆哭了。
但是，外公不在了。
长大了，略微懂事些了，李长安便暗暗发誓，他要成为能够保护外婆的人，一个真正有能力的人。
代替自己的外公。
…………
李长安的愤怒是掩饰不住的。
品香阁对于女子秽物的处理，他是知道的，大夏很多的老旧想法，他也清楚。
他出生于农村，已经把事情猜的大差不差了。
眼前的女孩，恐怕是极为不幸的，家庭也多半破裂了，女子的身份则更给她带来了痛苦。
在愚昧而传统的乡下人想法中，她就是天生的灾星，她原先家庭的一切苦难，都是由于这个女孩倒霉引起的。
这种人就是天上的神仙惩罚她，特地让她受苦来的。
如果不想倒霉，就不能离女子太近，更不能与她有所牵连，态度越恶劣，就意味着自己与灾星关系越差。
自然，也就不会受到天罚。
他上一世作为留守儿童，住在农村，各种奇葩的旧习俗看得非常多
不是说没有好的传统习俗，但有相当一部分是陋习，他平日里就很讨厌那些东西。
这是时代造成的原因，李长安没有太多办法去改变所有人的观念。
但，眼前的这个家伙，他刚刚跟上去分明看到对方手里捏着三个碎银子，大概是三两。
他自己拿了三两，只给一百文还要对半砍，对半砍也就罢了，竟然还用蹩脚的理由去糊弄人家。
最后甚是还动了扁担，这一下没轻没重的下去，骨折都还算是轻的。
“你……你要做什么？”
男子发现，自己用尽全力也无法从李长安手中拔出扁担，不禁惊慌失措起来。
“我要做什么？”
“我倒是想问问，你想做什么！”
“咔嚓！”
李长安冷哼一声，家传心法运转，右手微微用力，被他抓住的扁担不堪重负，顿时断裂开来。
“哎呦”
正在用力的麻子脸男子兀的失去平衡，栽到在了地上，很是痛苦。
李长安板着脸，一步一步慢慢走进对方，不重的脚步声在这片寂静的空间格外明显。
麻子脸男子心脏伴随着李长安的走动，也开始狂跳，慌乱道：“别过来，你要干嘛？”
李长安对他没有怜悯，满是愤怒，看着他，似乎就看见了当年村里村外的那些人。
像是审判一样，他嘴中吐出一个个透着寒意的问题：
“你为什么要打人？”
“事先说好的分成你自己却贪心无比，还多吞了几百文钱，甚至还乱编费用以莫须有的情况再吞人家的钱。”
“对你来说的随意，可能就是剥夺了她生活的希望，你长这么大，良心已经被狗吃了吗？”
麻子脸男子已经吓得四肢发麻了，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贪心的，我把钱还她，都还给她。”
他连忙从怀中掏出三粒银子放在地上。
看到这一幕，李长安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对身后像个鹌鹑的女孩说道：“剩下的你来说吧，该怎么惩罚他。”
“私自贪墨你的工钱，送去官府也能坐上一年牢。”
看着他温和而深邃的眼睛，玖安瑶的心脏跳的很快，一股灼热的气息从胸腔诞生，透过她皮肤的每一处。
这是她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就像是在春天的百花园里漫步，被柔和的阳光抚摸着。
这是种什么感觉？
恨不得想要把时间定格在这一刻，把所有的一切保留，她第一次生出了如此深深的眷恋。
有的人，看一眼就能在另一个人的心中引发各种各样的情绪。
玖安瑶很懂别人的眼神，不是天生的，而是被迫的。
假如看不懂别人的怜悯，她就会买不到吃的，假如看不懂别人喜怒，她就赚不到一枚铜板……
从李长安的眼睛里，她看到了，没有不屑，没有厌恶，也没有怜悯。
他有的，只是一种像是同病相怜的哀叹，也有一种对自己遭遇不公的愤慨。
他懂自己。
这是玖安瑶得到的信息。
不屑，厌恶，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看到的最多的情绪，怜悯，叹息，是她偶然间能从一些善良的人家里看到的。
而这些情绪都没有，就意味着……李长安把她当做了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他懂一个叫做玖安瑶的女孩。
这一刻，她的心里没有了任何恼怒。
玖安瑶看着已经吓破了胆子，弄得一张脸涕泪横流无比难看的麻子脸，轻声说道：“算了，你走吧。”
李长安眉头一皱：“你这是……”
玖安瑶看着他，稍稍剥开了一些头发，露出一张带着灰尘，略显干瘦，却精致得惊人的五官。
轻如铃铛的声音缓缓响起：“他这样也算帮过我，现在也受到了惩罚，我并不想太怪他。”
麻子脸一脸惊喜，在李长安的默认下，飞速逃离了现场。
李长安扭头看向玖安瑶，一瞬间有些失神。
这张脸，很美。
摇了摇头，回过神来，李长安轻声说道：“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
玖安瑶轻轻摇头：“我没有家，我一直待在土地庙，现在不能去，白天有人，只能晚上去。”
看着她这副再正常不过的模样，李长安不知为何，越发难受起来，犹豫了片刻，他问道：“那你……要跟我先回去吗？”
“可是……我会让你倒霉的”
玖安瑶像是想到了什么，红了眼睛，低下了头盯着脚面，鼻子的堵的她心慌。
倒霉……
又是倒霉！
对善良的你，施以惩罚，才是这个世界的不公。
李长安露出一个笑容，语气中带着坚定：“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天生的扫把星，有的，只是运气不好而已。”
“语言是一把可怕的武器，谣言是这柄武器最锋利的刀刃，我从来不喜欢拿着这种刀刃。”
“你没发现吗，在你遇见我李长安的这一刻，你的坏运气，就已经消散了。”
这样的话，有些出乎玖安瑶的意料，她终于抬起了自己的头，愣生生的看着李长安。
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傻的人吗？
为什么，要帮她呢？
她的一生，只会给人带来不幸啊，她的朋友，她的父母，但是……
玖安瑶真的好想好想，相信李长安一次，一次就好，这是从灵魂深处传来的意愿。
她已经开始动摇了，李长安也不让她反驳，反而忽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玖安瑶。”女孩下意识回道。
“很好听的名字呢，天长地久，正如你的姓氏一样，你会活的很好的。”
李长安说着劝慰的话，眼中带着柔和：“我以后，就叫你九儿吧。”
玖安瑶呆的像个木鱼，“嗯！”
她答应了。
李长安笑了笑，没有任何杂质，他伸出了手到她面前。
九儿的右手往上抬了抬，但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手上还沾了很多的泥土，又急忙缩了回去。
不能弄脏了李长安的手。
是的，她在对方刚刚顺嘴的一句话中，就已经记住了李长安的名字。
眼见就要握到的手又缩了回去，李长安也不恼，很是淡定的又上前一步，直接捉住了对方的小手。
她的手没什么肉感，却也不会皮包骨头，些许的泥沙遮住了触感，但她的手很小，小得能让李长安的手，把她的手包住。
“走吧，我家还蛮大的！”
站在前面的李长安头也不回，玩笑似的丢下了这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