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雾大抵都是那些依靠齿轮运作的庞然大物喷吐出的烟罢了，整座城市仿佛终日都被一种液态的排泄物围绕着一样恶心。
凯瑟琳坐在床边，隔着窗怔怔的向外看，原本高束的金发柔顺的垂下。
此刻，天空飘起冬季以来的第一场雪，只是由于工业污染，与其说是纯白的冰花，倒像是天花板捯饬下的尘埃，即便这样，凯瑟琳依然眷恋着曾经看雪时那种泰然、自由。
“咚咚”
敲门的声音打破了平静，也没等回应，斯派克便端着一盘早餐肆无忌惮的走了进来，带着满脸的创口贴，像个身着华服的流氓，。
“如果是工业城市的雪那没什么好看的，不过人和人之间并不会感同身受，所以你喜欢看的话请随意。”他把早餐放在书桌，“吐司、培根煎蛋、一杯红茶，希望能符合你的口味。”
“……抱歉。”
“指哪方面？哭湿我的衣服？打得我鼻青脸肿？还是我冒昧的僭越？”
“你真的很讨厌。”
话是这么说，但气氛还是缓和了不少，像是原本的固态冰到固液混合物再到液态水。
“所以现在就开始吗？你的计划。”
“不急，先把早餐吃了，喝口水把药也服下去，做完这些再讲也不迟。”
她想了想，尽管心有急切，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吃完了早餐。
“纸，擦擦。”
“我有手帕。”
那是一块旧手帕，时常清洗所以有点掉色，不过保存的相对完好，绣着一朵金菊。她擦拭完自己的嘴角后郑重的说：“斯派克先生，请告诉我你的计划。”
“关于这一点，我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思路。”可能是习惯，斯派克在抒发观点的时候总会翘起二郎腿，“你谋杀肯特已经成为了既定事实，私刑彻底被石锤——石锤就是板上钉钉的意思——那么我们现在能做的有三件事：办理一张假身份、找到杀害你父亲的证据、提前准备铺垫。”
“后面两件事先不讨论，第一件事就办不到吧。”
“你忘了我是官方侦探了吗？”
“四天前被开了。”
“那是停职……停职！还有，我好歹干了五六年，处理的大案子也有几十件，地位算是高的，你觉得我会不留下一点人脉么？跟做空饷这种事情一个性质，操作起来不算难。”斯派克说完不屑的瞪了一眼凯瑟琳，像是看傻子一样，“最重要的是后面两件事——为了你下半辈子能够正大光明的走在大街上，以合法的身份。”
少女有些狐疑的问：“我还有机会吗？”
“有，不大。要是能找到肯特杀死你父亲的证据，那么煽动民意就可以让你脱罪，至少从轻发落没问题。关键就在于时间过去太久了，世事变迁，我不确定还能不能搜集到有利的物证。因此就需要提前准备铺垫了——通俗的说就是准备退路，可以是离开联合王国、可以是隐姓埋名等等。”
闻言，凯瑟琳轻叹口气：“懂了，赢不了就只能跟在你身边了。”
“还可以跑”斯派克提醒道。
“我不会离开这里，我的母亲和弟弟都留着这里。”凯瑟琳坚定的说完，随后又弱弱的问，“应该不妨碍吧？”
“我尊重你的选择。”
“……原来你也是会说人话的吗？”她故作震惊，然后微微扬起嘴角。
日光透过云曦，金色的辉华洒在金色的长发上，波光粼粼。
斯派克忽然发愣了一会儿，回过神来的时候凯瑟琳正警惕的盯着她。
“我说，你没事吧？”
“没事。”他揉揉眉心，“倒是你，显露出踪迹的时候就要做好搜查的准备，这点我昨天也阐述过了。”
“是，我已经记住了那种感觉，此刻的目标因为悲痛无比清晰。”
“那就好，不过在处理你的事情之前得先跟我去办另一件事”
“做什么？”
“一件凶杀案。”斯派克的神色忽然有些不自然，语速加快，“我给你准备好一套衣服和眼镜，你自己打扮一下，避免你的面部特征流露的太明显，然后跟我走。我先出去。”
对于斯派克的异常，阅历不够的少女没有察觉，“等下，和你出去？抛头露面不是很危险吗？我独自在家会更好一点？”
他停顿解释，：“不能，这栋公寓不止我一个人有钥匙，万一被发现就败露了，不只是你，我也得玩完。跟着我反而安全，没有人会把我和你联系在一起，除非警察发现你的踪迹，否则相当的安全，满意了吗？你想到的我都想到了，乖乖听我的就行了。我去外面等你。”
“砰“
没理会凯瑟琳呆愣的神色，斯派克几乎是一口气吐出一大段连珠炮后立马匆匆的关上门。刚离开没走几步，整个人虚脱的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喘气，面色痛苦。
胸口仿佛塞住，拼命的想要呼吸却犹如离水的鱼儿一样毫无作用。慌乱和晕眩的感觉沿着脊背爬上大脑，眼前仿佛被碳素笔涂抹成黑色的像素。
阳光、冬季、雪花、红色、房子、童年、人、动物、猎枪……
有那么一瞬间，无数不连贯碎片化的信息串在一起，跟播放电影胶片一样断断续续呈现在他的脑海。
他颤颤巍巍的从怀里掏出一罐喷雾剂，张口嘴朝喉咙里按了几下，药水顺着口腔进入血液循环，完成药物吸收。几分钟后，斯派克的呼吸才渐渐恢复正常，而这期间发生的一切，凯瑟琳尚且未知。
斯派克毫无风度的坐在地上，抬头看着木质天花板的纹路发愣，深邃的眼睛里看不清在想着什么。每次病发时，生不如死的焦躁就会下意识控制他的神经，只有放空才会令他得以些许慰藉。同时，心底冒出一个疑惑：他可以拯救很多人，那谁又能拯救他？
“还真是有点捉弄人了……”
没等他多想，凯瑟琳已经推开门出来，斯派克下意识转头看向她：少女金色的长发扎成辫子盘起，前额的刘海稍许遮住两条柳叶眉。金丝平光眼睛增添几分知性，一袭白色连衣裙将少女衬托成一束美丽的百合，温柔且坚毅。
“喂喂喂，你还好吗？我这身应该还可以吧。”凯瑟琳凑上去用手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回过神的斯派克恍恍惚惚的说：“你这家伙，审美还真不错啊。”
“那不是当然的吗，我多少也是个接受过高等学府教育的杀人犯。”她双手环抱交叉，无可奈何的说，“倒是你，坐在地上干吗？没事吧？”
斯派克顺手捡起喷雾剂收进怀里，支起身子回道：“小事，与你无关。”
看着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少女忽然走上前，斯派克潜意识撇过头，于是她就捧着斯派克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接着一字一句有力的说：“昨天晚上是谁自以为是？我不管你怎么样，但至少不要在信誓旦旦的耍酷后第二天就灰心丧气，逊得要死。我，凯瑟琳·弗朗西斯·伊利亚，这个杀人犯的未来已经毫无保留的交托在你手上了，既然如此，你的一切也等价交托给我了，所以无论此刻你的心情如何，悲伤也好，愤怒也罢，在我面前请发泄出来，然后我会嘲笑你，就像你嘲笑我那样，直到下一刻丢人的瞬间到来时，起码我们在互相搀扶前行，尽管它并不美好。
现在，斯派克·威尔逊侦探，展现你的丑态吧。”
男人板滞半响，登时摇头笑着说：“小鬼头想的挺多，说的也是一套一套的。我没事，也不需要你操心，既然收拾清楚那就跟我走吧。”斯派克头也不回的直直往前迈步，脊背坚挺，将他的高傲展现的淋漓尽致。
“太狡猾了吧，你不应该趴在我的胸口大哭一场吗？”凯瑟琳跟上他的脚步不甘心的抱怨着。
“那只会是你，小鬼。”
下一个瞬间，一前一后两个人同时默契的无声一笑。
“呵，还真的被杀人犯安慰到了，可能这辈子不会再有更怪诞的事发生了。”斯派克心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