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伯特将两张折好的纸笺抛到桌子上，纸笺滑到赫林和希莱利亚两人之间。
“学长，这是要我们抽签的意思？”赫林抓过离他较近的那一个，向艾伯特晃了晃，待得到准许，赫林直接拆开了纸笺。见此情况，希莱利亚抓起另一张纸笺，捏在手里而没有打开，好像兴趣不大。
“拆开吧，反正是我随手画的。”艾伯特倒也坦诚。赫林的纸笺上画着一个方形，希莱利亚的则是圆形。好像要带动气氛似的，赫林拍起了手：“不愧是学长，画的方块真方，圆圈真圆。”
艾伯特后悔手里没有什么能扔出去的东西。不过，他徒手绘图的能力一向可以，赫林说得不错，只是艾伯特对赫林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他不但坚持用“学长”称呼自己，而非“中尉”或者“老师”之类的正经称谓，如果他的目的是拉近关系，无疑很成功——虽然艾伯特很想用“溜须拍马”这个字，仔细一想，赫林没从他这获得什么好处，反倒为他泡了不少咖啡。此外，赫林习惯在艾伯特面前展现出最自然的一面，插科打诨不在话下，一来二去，艾伯特对他没了脾气，两人的相处更偏向于有些年龄差的兄弟。
“谢谢，”于是艾伯特也不装了，坦然地应答。他看向不明所以的希莱利亚，话锋一转，“每个图案代表不同的任务，接下来，灰林鸮队和白羽鸠队会分头行动。”
赫林心觉艾伯特已经知道了中午餐厅发生的事，转念想来，任务内容不会因为一场吵闹随随便便地更改，无论如何，分头行动正和他意。
“那么学长，方形代表什么，圆形又代表什么，你就别卖关子了。”
“都说了是随手画的，你着什么急。明天七点，学院B区三楼训练室，全员集合。”艾伯特从来不愿过多浪费时间，留下这句话后，一声不响地处理起文件来。赫林看了一眼希莱利亚，总觉得她今晚格外沉默，莫非还在为中午的争吵难受？
有些事情，只能靠自己想明白了。赫林翻开手边的《善恶之彼岸》，用它作掩护，通过手机发送消息，通知全员明天早上准备集合。
希莱利亚仰头喝下印花玻璃杯里的液体，看似是十分平常的纯净水，只有希莱利亚和艾伯特知道，水里其实掺有镇痛剂——希莱利亚的病又有发作的迹象，解离综合症的发病来得迅速且毫无征兆，但希莱利亚曾在私下坚定地向艾伯特许诺，自己与这项疾病共存已久，早已习惯没有规律的发作，不会对任务造成影响。
“如果真的发生问题怎么办，我要为学生的安全负责。”实际上，让希莱利亚成为队长一事，正是艾伯特最终敲定的。他反过来询问希莱利亚，是想得到一个明确的回应。
“在问题发生之前，我会及时制止……我自己的。”希莱利亚面色如常，艾伯特却从中读出一层骇人的含义来。
希莱利亚口中的制止，究竟是怎样的制止呢？
5月31日上午6:57，布拉维学院B区三楼训练室，灰林鸮队与白羽鸠队总共十人，全员到齐。除艾伯特外，在场的还有苔依丝。看见桌上放置的光子脑，亚德里安和白亚川主动走上前去，知道今天会进行共感图景的进一步训练。
大概是出于有些学生可能来不及吃早餐的担忧之心，苔依丝特意准备了碱水面包和红茶。艾伯特本打算单刀直入，正欲开口，嘴巴里被塞进一块面包，艾伯特咀嚼着干硬的块状物体，发言并未受到影响：“下面进行共感图景的学习，为了尽快做到独当一面，完成今后的任务，请务必认真学习。”
泽诺大叫道：“艾伯特老师，您在说什么，我们听不清！”泽诺其人，经常活跃在作死的最前线。
于是苔依丝强行掰过艾伯特的头，喂他喝红茶，笑得无比明媚：“你也太心急了，里欧，先喝点红茶润润喉咙吧。”
赫林连忙劝阻：“霍华德老师，中尉他是咖啡党！”
“听说艾伯特对赫林泡的咖啡赞不绝口呢，是有什么秘方吗？”放下茶杯后，苔依丝掩唇一笑。
“秘诀当然有，我在里面放了盐，”赫林表现得无比诚恳，“学长非常喜欢加盐的咖啡，最合适的浓度是3%。与海水的含盐量一致，多么富有情调。”如果解读一番此时艾伯特看向赫林的眼神，大概会是：小子，你想退学吗？放在一个多月之前，赫林简直求之不得。
白亚川联想到一个有关加盐咖啡的爱情小故事，插入一句意味不明的话来：“中尉也想引起某人的注意吗？”
一番吵吵闹闹之后，学生们全都放松下来，艾伯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训练终于步入正轨。
“灰林鸮队抽到的是方形，白羽鸠队抽到的是圆形，其中没有什么值得深思的奥秘。要求很简单……”
苔依丝优雅地端起红茶，抢过话来：“要求很简单，你们只需要在房间内，通过共感图景找到对应的‘圆形’和‘方形’。”
“霍华德老师，难道是要发掘出共感图景的纵深化应用吗？”亚德里安问道。
“你们不用有心理负担，尽管去做就是了，我们不会限制使用方法。哎呀，芃尔妮不过来吗？”听到苔依丝的点名，芃尔妮鼓足勇气，站到了白亚川身边。
形势又变为四对三，但这次不能称得上竞争，两边均未提出异议。
在苔依丝的主导下，三位监测者的权限开放给了所有人，而非如同此前的对决，开放给各自的队友。共感图景甫一展开，灰林鸮队的适应性明显更好，由于橘朔良意外受伤，灰林鸮队在训练中加倍勤恳。反观白羽鸠队，完成艾伯特规定的训练内容后，卡莱维和泽诺基本不会多留，芃尔妮完成额定目标已是勉强，希莱利亚和白亚川两人也改变不了什么。
训练开始后，赫林主动将选择权交给亚德里安：“亚德，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做？”
有苔依丝在身边，亚德里安不但没有露怯，反而比平日更加冷静：“光敏细胞感受波长，视网膜接收影像，视觉中枢激活神经元并翻译这些信号。共感图景存在与之类似的结构，只要找到采集识别的通路即可。”
赫林听得云里雾里：“那么，如何找到呢？”
“凭借直觉。”
“这样啊……嗯？”
与此同时，希莱利亚利用共感图景扫视训练室的构造，纤尘不染，设备简单，难以找到明确的“圆形”物体。她并未像赫林一般询问白亚川和芃尔妮，而是向卡莱维和泽诺搭话：“卡莱维同学，泽诺同学，请教一下，神学中是如何解释圆形的？”
队长的脑子终于坏掉了，泽诺感慨。卡莱维淡然地回应：“自然界总是趋向于混乱，但其中不乏各种精妙的结构。很多植物的花瓣数量符合斐波那契数列，茎叶的缠绕则贴近生命螺旋线，人为创造的埃及神庙的分布呈轴线式，因此，几何形状曾被称为神明的预言。”虽然泽诺从来没翻过神学部发的教科书，但他能听出来，卡莱维根本就是在一本正经地胡诌。他说的理论不知出自何处，可能是斯蒂芬·斯金纳撰写的《神圣几何》，总之肯定和神学无关。
希莱利亚和方才赫林的表情如出一辙，喃喃道：“所以这些形状是自然而然出现的，如果我们成为共感图景内的‘神明’，也将得到创造的能力。”
赫林下达命令：“全体注意，集中精力，融入到共感图景中。”
希莱利亚同时说道：“幻想自己成为神明吧。”
霎时，现实中的种种场景化为流动的色彩，光线黯淡下去，艾伯特和苔依丝排除于共感图景之外，身影渐渐消失。视野忽明忽暗，有无数星星在闪烁，一瞬间，星星间的距离无限拉大，他们身处光的缝隙中，无法分辨出任何形状。
“没担心，挠场波会相互排斥，当多个人的意识共同交汇于共感图景时，难免产生错乱感，尽力适应就好。”亚德里安的解释令众人安心不少。
白亚川若有所思，他低头与芃尔妮搭话：“芃尔妮，你的‘歌’还能发挥作用吗？”芃尔妮迟疑地点点头，再次唱响了常人无法识别的歌谣。歌声冲刷着星空，化作实体般的粒子光束，这声音不像从远方传来，而是从身体内迸发而出，眼前的景象清晰无比。
白亚川惊讶极了，这股力量和之前的完全不同，芃尔妮的努力真的发挥了作用。监测者并不是一项简单的工作，光子脑中记录着心率、呼吸频率、血压等基础生命体征，甚至有眼底结构模拟图以及脑彩虹图，他们要随时注意这些数据，辅助调节共感图景的解析度，避免过度使用带来的伤害。芃尔妮吟唱出“歌曲”后，每个人的生命体征都有不同程度的变化，趋于稳定。
艾伯特打开准备好的音响，一段真正的音乐响于众人耳畔，法兰听得出来，那是贝多芬的《格特鲁德圆舞曲》。共感图景根据意识发生了变化，星空展开成幕布，芃尔妮的力量托举众人缓缓上升，幕布后显出人影来，仿佛有场歌剧即将上演。
亚德里安得出结论：“对于初适应者来说，很容易受到外界条件的影响，深层共感图景会对应发生变化。”
虽然场景改变很大，赫林还是从空间排布中察觉出，他们仍旧处于训练室中，只不过看到的东西有所不同。所谓“采集识别的通路”，难道指的是这个？
就在赫林意识到这点时，音乐停止播放，幕布和舞台悄然消失。属于训练室的装潢回到学生的视野中，却又隐隐有些不对劲。有火焰从训练室四周燃起，而房间的另一侧，赫然躺着几个面目狰狞的人。
卡莱维大惊，倒在地上的就是那晚找茬的小混混！
“停止共感图景。”随着艾伯特沉着的声音，周遭的景象彻底消散。众学生议论纷纷，不知刚才看到的场景有何用意。
“一般来讲，如果最近有某个场景让你印象深刻，那么有可能反映在潜意识里，出现在共感图景中，”白亚川解释道，“我们看到的火焰，大约来自于橘的记忆……我就直说了，你不介意吧。”
幸好讨论的重点转移到了共感图景上，卡莱维松了一口气。
“学长，你让我们看到这些，有什么用意吗？”
艾伯特拍了拍桌子，无视了赫林的提问：“等下再说，先来谈谈有关阿尔泰金山的任务，你们遇到的‘敌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