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僵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倒是那老鬼抬头见到他了，两条狭长的眼缝中两点精光一闪，老鬼笑了，同他打招呼。
“小伙子，收工啦？”
“嗯……”
宋于憋得面色发红才憋出一个字来，天知道他看见那老鬼冲他笑时，腿都软得险些跪下！
他错了，他真的错了，如果今天能活着回去的话，从今往后一定早出早归，准时收工！
“今晚的月色不错吧？”
“嗯……”
天上三千繁星，有个鬼的月！
“唉，老了，眼睛都看不清了。”
隔那么老远您老都能认出我来，哪能看不清啊！
宋于胡思乱想，脑袋里只剩一锅浆糊了，哪管得上自己在想什么啊，忙着应付那老鬼呢。
“小伙子，能再麻烦你一趟，送我回家吗？”
！他就知道这老鬼不安好心！
“抱、抱歉……我、我有事……”
那老鬼倒平静，“这样啊，真是可惜。”
“那、我……我先走了……”
老鬼还是和蔼地笑着，也不阻他。只是在宋于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幽幽说了句：
“最近要发大水了，很容易淹死人的。”
宋于听不懂是什么意思，却本能地感到恐惧，冷汗又出了一层。
宋于看他，只见老鬼脸上深凹的眼缝里有两点精光闪烁，像幼小又绿莹的鬼火。
宋于不再看他，肢体僵硬地往前走了，却能感觉到身后一道目光如影随形地紧盯着他，腿在软软发颤。
老鬼盯着他，和蔼的笑扯大了些弧度，变得幽深起来。
天上的星还在闪着，却无人欣赏了。
次日一早，宋于倒没再发高烧，不过却受凉了，喉咙里像藏了团火，喝再多的水也缓解不了，想着这种小病熬几天也就好了，宋于便不愿花钱，依然如常开工。
傍晚，又是那妇人，宋于打算渡完她就收工。
红霞艳丽地散了半边天际，妇人低着头规矩地坐着，天色昏沉，只能依稀辨出眉眼形状，全貌却看不清。宋于知道她脸圆而白皙，便是相同体形，脸色蜡黄的村妇会被人说臃肿，这位夫人却自有一种优雅曼妙，大抵是气质上的差别吧。
正当年轻的船夫想入非非之时，小船却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剧烈晃动起来，那妇人竟一下子摔入水中去！
宋于来不及多想，也匆忙跳下去救人，平静的碧波荡漾底下却是暗流激涌，那妇人也不知被水扯到哪儿去了。
宋于浮出水面换气，听到不远处有微弱的求救声，忙游过去，果真是那妇人！正伸长双手大声呼救，脑袋时而沉入水底又拼命挣出水面，呛了不知多少水。
情况紧急，宋于憋了口气潜入水下快速向那妇人游去，游到近前却顿住了，不自觉张开嘴，立刻呛进半肚子水，他忙用手捂住口鼻向水面游去。
新鲜空气挤满了肺，他却没有劫后余生的快感，望着不远处还在拼命呼救的妇人，他的身体由内而外地整个都冷透了。
他在水下视力也很不错，刚刚在水下，他见到妇人的裙子被水流带着飘向一边，薄薄的一片布料完全随水流飘荡，内里空空荡荡一片，根本没有腿！
宋于抹了把脸，迅速转身往小木船游去。
身后呼吸声渐弱，宋于游了许久，依然没有游到木船边，明明近在眼前，却像有透明的墙阻隔着。他心里越来越慌，更是奋力地拨着水浪，但无济于事，他根本游不过去。
“嗬——嗬——”
他大口喘息着，见到身边的江水开始变浑，水流在加速，水正在缓慢上涨，很快到了他脖颈的位置。蓦的，他想起了那老鬼说的话——
最近要发大水了，很容易淹死人的。
人，说的就是他！那妇人是个水鬼！
他是早就被这水鬼盯上了，就等着这天让他死！
宋于停了动作，身后已经没了声息。忽的，一只手抚上他的肩，阴冷的气息贴上了他的背。
妇人幽幽地问：“你为什么不救我？”
那只冰冷的手顺着他的肩胛抚上脖颈，最后停在了他的右脸颊，他瞄到那手十指肿胀发白，指甲又尖又长，正停在他眼角，往前轻轻一按就能刺入他的眼球。
他咽了口口水，身体不自觉地颤抖着。
“你不是对我有意思么？为什么——不——救——我！”
妇人说到最后声音陡然尖锐，那指甲也狠狠按下，宋于及时仰起了脸才没被刺入眼睛，右脸却是多了三道血印子，新鲜的血腥气泛开来。妇人的指甲上还沾着鲜血，却又开始轻柔地抚摸他的脸，这状似深情的动作却是将宋于脸上伤口的血涂抹开来，腥锈气越浓。
“把你的眼睛挖出来，你就逃不了了，下来替我可好？我在这水下泡了几十年了，含冤而死，你不是也很喜欢我么？下来替我也愿意的吧？”
妇人的手抚上他的眼眶，用如少女般甜美的声音问他。
“不……不……”
“不？”妇人娇笑几声，“你们男人都一个样，之前觉得我长得不错想追求我，一旦发现我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样理想就会变心，就什么都不愿为我做了，甚至反过来伤害我。呵，由不得你说不，今天你这条命必须留下！”
宋于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突然一把推开她，潜入了水。
“该死！”
妇人气疯了，入了水追去，她一定要把他的眼睛挖出来！再把他溺死！
宋于憋着气游得飞快，水鬼一时之间居然追不上。
快要窒息的时候，宋于终于浮出水面，顾不上休息，一边大喘气一边继续向前游，但水鬼已经来到他身后。
妇人伸着长长的手臂，眼看着就要抓住他的肩了，却被什么东西狠狠敲了一下，缩了回去，宋于也得了喘息的机会，又游远了。
妇人抬头看去，见空中飘着个蓝色布衣老鬼，手上的红木拐杖还没收回去，就是他敲的！
“老东西！别来碍事！”
妇人要继续追，又被那老鬼敲了一下手，妇人恼了，那尖利指甲转向老鬼抓去，和老鬼缠斗起来。
“老家伙！多管闲事连你一块儿收拾！”
老鬼笑着，眼缝里两点精光一闪，那红木拐杖使得顺溜极了，不仅没让妇人抓到他，还趁机敲了他脑袋一下。
“小丫头片子，谁收拾谁还不一定呢。”
妇人跃起，也飘在半空中，指甲尖利向他抓去。老鬼不慌，他知着水鬼没有下半身，便用拐杖从侧面一撂而过，打在她腰侧，再在她肚腹上一击，把她撂回水里。
一个在水里，一个在空中，没有什么悬念，除非妇人能把老鬼扯入水下。
妇人潜入水下，不见了踪影。
老鬼眯了眯眼，又笑开了，这水鬼还没害过人，对付起来也简单。
老鬼一伸拐杖，往身后击去，果然听见一声落水声。往下看去，那妇人正恨恨地盯着他，浮肿发白的脸扭曲着，连五官都看不清了。
“纵你是含冤而死，但杀无辜的人替你，下了阴司一样逃不了，不如利用怨气好好修炼，在得了阎王大人许可后，回去向杀害你的人报仇。”
妇人一头扎进了水里，不久江面恢复了平静，她听没听进去却是不知道了。
宋于爬上岸，瘫倒在地，手脚却再提不起一丝力气，蓝色布衣老头出现在他身边。
“谢您救命之恩。”
老鬼笑着，“不客气，好人有好报。”
“一报还一报，以后好自为之吧，年轻人。”
说完老鬼就不见了踪影。
伤好了之后，宋于花几天时间把回家路上的石子都清干净了，特意去那老鬼的坟前替他除了草。此后每年清明重阳更是会好好祭拜一番，他却是再没见过那老鬼和那妇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