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 樱染
当春夜拒绝了美藤的邀请时，时针正好指向了九点钟的位置。
也就意味着，
我住的公寓的管理员优子，和她的闺蜜们准时开始打麻将的时间开始了。
而今晚却没有任何活动，
甚至管理员房间客厅里的灯都没有亮起来。
楼下传来一阵尖叫声，划破了寂静的黑夜。
像是在求救，又像是痛苦的呻吟，
是优子的声音。
和优子相识差不多已经三年的我，从未听到过她有过这样的叫声。
当时和她第一次相见的场景似乎还能立刻想起来。
初二快要结束的那个学期，当我在放学之后回到自己家中时，看到了家里人去楼空的景象。房间里面的东西都被带走，值钱的东西全部。我立刻怀疑到是不是家里进了贼，决定报案，而唯一能让我找到一丝破案线索的，便是老爸老妈留在桌子上的一张字条。
——儿子，一定要小心白色的粉末！老爸老妈留
小心白色的粉末，
是让我小心不要碰那些他们经常碰的东西吧？
但是我觉得更应该小心防范的是你们俩。
背面附着我“新住所”的地址，也就是优子这里。
就连报案都省了下来，而如果真的报案，
我也只能说，我的两位监护人偷走了我这些年所有积攒的压岁钱，虽然原本也是他们给的。
但是警官们一定不会相信的吧。
谁会相信呢？
这一定是一个高端的玩笑。
至少我当时是没有相信的。
一切只是暂时的对策，他们会回来的，我当时这样想，我只是需要暂时住到别的地方去。所以，抱着这样的心情，我来到了优子的公寓。
“那个，打扰了，我来这里投宿……名单上面应该有我的名字，如果老爸老妈没有耍我的话。”
“名字是？”
“井上泷也。”
“没有哦。”
“我就知道……”、“等等，这个叫做‘儿子，我们没有耍你啦’的人是不是你？”、“根本就是在耍我吧！”
只有两个包作为行李，我完成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独立搬家，并且很快熟悉了这里的生活，和管理员田中一家的关系处理的也很融洽。
优子的丈夫很少出现，即使在这里生活了快三年，见到田中先生的次数没有超过两位数，而大部分的时间，都是由他的妻子优子打理公寓的。
换句话说，
这些年，
我一直在受优子阿姨的照顾，
来替代我那不争气的、再也没有回来过的双亲。
所以，
如果优子出了什么事情的话，
我一定，饶不了自己。
我飞快的冲下楼梯，后面紧跟着美藤和春夜。
映入自己眼帘的，是一番恐怖的景象。
并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也不是恐怖影片里出现的那种吓人的东西，
而是——真正的恐怖。
我又见到了田中先生，优子的丈夫。
可是此时他，
他的样子已经，让我几乎认不出来了。
“彦一，彦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优子的双眼恐惧的瞪着前方，坐在了地面上。虽然两只手试图挡住自己的视线，但是还是从手指的缝隙中观察着，观察着，她的丈夫。
在冰冷的月光下，
公寓的院子里，
掉在优子脚边的手电筒映照着田中彦一的样子。
他的身体倒在了优子经常照看的菜园中，头和手臂架在了用粗竹筒编制的篱笆上。
原本是用来除杂草的锋利镰刀，
此刻从右至左，贯穿了他的脖颈，并且还狠狠地拉扯了几下的样子，喉咙部分已经被绞烂了。
喷涌而出的鲜血一直溅到了大门前的台阶上。
也是此时我的脚边。
即使是现在，
他的喉咙依然在喷射着鲜血。
因为是贯穿，所以脖子的两端都弥漫着扇形血雾。
——像是在灌溉菜园。
这个场景让我全身都不寒而栗。
“不要向前啊，泷也！！！！！！”
优子在我的身后无力的叫喊着。
但是似乎有一种引力在拉扯着我一样，像是被某种东西吸引着，一步一步的向田中彦一的尸体走去。
在泛黄的灯光的映照下，他的相貌更加清晰。
苍白的面容下，瘦骨嶙峋的身子，略微发白的头发，干枯的四肢，破旧的西服。
更加清晰的，还有那惨不忍睹的，令人作呕的伤口。
为什么要过去呢？
为什么？
双脚不由自主的……
总觉得……
我想……
田中先生的喉咙停止了夸张的喷血，血流顺着镰刀的刀刃嘀嗒的下落着，落在优子每天打扫的地面上。
在喉咙下方，还可以看到指甲用力刮破的道道痕迹。
无论是从镰刀切入的角度，还是他倒下时前仰着的姿势都能看出来，
优子的丈夫，是自杀的。
视线随着手电筒向旁边慢慢移动，我自己的心脏也快达到了承受中的极限。
大口急促的喘息着，
每当吸入一口空气，肺中便有什么东西慢慢凝聚。
这种东西渐渐的向上移动，
慢慢涌上了我的大脑。
地上还能看到的，是一滩透明色的液体。
被鲜红的血液沾染了一部分，现在大概是融合后的淡粉色。
“这……是……哈……啊……”
我必须不停地大口呼吸才能维持自己的清醒。
这滩液体，和昨天在保健室里，轰华的部长周防千子吐出来的东西如出一辙。
带着……香甜的味道……
散发着……那种……
莫名的……气息……
好想吸进去……
我想……
“井上君！！！！！！！！！！！！”
“春……夜……”
双腿突然失去了力气，
我一下子跪到了地面上，
身体抽动了一下，
紧接着失去了意识。
而最后一口吸进肺中的气体在和我全身的血液结合着，
终于知道了那种味道，
昨晚轰华说的没错，
是淡淡的樱花香。
——
“喂。”
“泷也哥？”
“什么啊，原来是你啊……”
“什么叫原来嘛！泷也这个笨蛋！原来是笨蛋！”
“抱歉，刚刚一直没联络你呢。”
“泷也哥干什么去了啊，怎么一直没回来？”
“抱歉，突然……有急事了。”
“一下子把部长丢给了我一个人，我忙的快要昏倒了呢。”
“是吗，啊，等等轰华……（那个，先……休息一下吧……春夜……）”
“什么？我听不清楚啦。”
“没事，我这边的事情，这里的信号也有些不好。”
“泷也哥很忙么，现在？”
“没有啊……没有，现在空下来了……今天周防学姐，她后来怎么样了？”
“嗯，等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睡醒了，但是还是很痛苦的样子啦。但是当我问她要不要去医院的时候，她突然抓着我，让我绝对不要将这件事跟任何人说，医院也是一定绝对不能去……地上还有她吐出来的东西，透明的那种纯液体，从来没有见过。部长的脸色也是苍白得吓人，也出了好多的汗……所以我在想，是不是她……怀孕了什么的吧？”
“绝对不是。”
“诶诶诶！那还能是什么嘛！！！！泷也你这个笨蛋！！！！”
“这句话原封不动送还给你，你只是偶像剧看太多而已，请用正常人的思维吧，然后呢？”
“她说泷也哥去找她的药了，只有那种药才能消除疼痛啦。但是泷也哥你半天都没有回来，而这边部长又开始疼了起来，我只好也出去找呢，一定是刚才落在沿着操场方向的路上了，或者在女子更衣室里，如果真是这里的话，就算泷也哥也是进不来的吧？”
“哼……”
“那种小看女更衣室的口气是怎么回事哟！”
“呜……又被轰华吐槽了……么……”
“这种超级失落的语气更是失礼哦！”
“然后，找到了么？”
“嗯，当看到我在找东西的时候，田径部的人都在陪着我找呢，当然我没有说那是部长的东西哦~”
“很明智呢。”
“诶嘿嘿~啊！然后！泷也哥，真的找到了哦，虽然是一个不认识的人捡到的，但是跟学姐说的一样，是透明塑料的瓶子里面装着的白色药片，真的多亏了那个人的帮忙呢。”
“哦……”
“部长吃下去之后真的立刻就变好了。”
“那就好，周防学姐已经回家了么？”
“这个嘛，她说自己已经没事了，所以就一个人走回去了哦。但是，我还是有一个地方……不清楚呢……”
“不清楚……的地方？”
“泷也哥，人呕吐出来的东西……可以有香气……的么？”
“……轰华？”
“在部长走之前，我帮忙拖地面的时候，地上的液体……”
“怎么了？”
“总觉得……带着味道……”
“什……么？我有些听不清了。”
“大概是樱花的花香吧？”
——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了一间屋子的地板上。
这是我住的公寓，因为房间的结构我很清楚。
但是，不是我的房间的样子。
并没有开灯，但是，
这里大概是一楼优子的房间吧。
头好痛，
身体也僵硬的，起身的时候从腰背传来阵阵酸痛。
但是自己还是勉强站了起来。
餐厅方向的灯亮着。
我眯起了眼睛，
屋子里的钟表上显示的是一点钟。
凌晨一点。
我慢慢靠在和式的拉门前，听到了餐厅里面的谈话声。
优子还在啜泣着。
我还听到了美藤的声音。
“太晚了……大小姐哟……现在，太晚了。”
“事已至此，时间的早晚……已经无关紧要了吧。”
“你真的无所谓么。”
“嗯，已经……”
现在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我只好拉开了客厅的门。
“泷也……你醒了……”
“哟，怎么样，小哥。”
“井上君。”
寂静的夜里，管理员家的灯还亮着。
而在座的是我们四个人，美藤凉介，田中优子，井上泷也，花泽春夜。
自己刚刚坐下。
望向优子阿姨的时候，她的眼中已经布满了血丝，眼眶和鼻子周围都带着红肿。
虽然不想再提起，
但是我自从醒了之后就立刻想起的一件事，现在还像是梦魇一样扼着我的喉咙。
“田中……先生……呢？”
我试图用最轻柔的声音向优子询问着。
似乎这个房间里不只是四个人而已。
浴室里静静躺着田中彦一的尸体，
庭院里也紧急处理了一下，将血迹全都用水管冲到了园地里。
我试图重新回想起最近发生的一连串事情。
欠了黑道一百万日元，向春夜告白，答应和春夜一同毁灭世界，再到浅川大我出现带走了春夜，田径部的周防学姐倒在操场上，大我死掉，美藤出现……
现在是——优子的丈夫，田中彦一的死。
就算自己不想，也会自然而然的把这些事情联系到一起。
而唯一能连接这些的，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词，一种东西而已。
视线扫过春夜的时候，她一直紧咬着嘴唇。
“似乎你们知道的都比我多的样子啊，大叔。”
“才没有那种事哟，不要认为我们有偏向谁哦，没有哦。”
“告诉我些什么吧？”
“你确定你想知道？”
美藤的眼神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或者说，恐怖了起来。
他在瞪着我。
“以我的角度虽然是能少说就少说，干脆什么都不说才是最安稳的，但是这样就是对小哥不公平了啊，所以啊，我在征求小哥你的意见，如果想听的话……”
“请告诉我吧。”
“井上君……”
“很好。”
“还有，”我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的，可能是声带颤抖的缘故，而其中的原因自己非常清楚，等到平稳了之后，我鼓起勇气继续说到：“我是不是……变得跟他们一样了呢？”
自从醒来之后想起的第一件事，第一个人。
梦魇一样缠绕着我的，
并不是田中先生的状况，
而是，
自己。
美藤凉介扬起了一道眉毛。
“不错的洞察力啊，小哥，你的确是变得跟田中大哥一样了，和那个叫做浅川的小子也是一样。”
但是说得轻描淡写，
就像是将生命看的一文不值一样。
“但是，安心吧，小哥……”
“可以治的……对吧？”
“喂，嘛，可能会有，可能，哈哈……”他笑了笑，继续用低沉的声音补充着：“但是我说的安心并不指这个哦。”
“那……是什么？”
我听不懂，
而这时美藤反而笑的更猖狂了。
“你并不会孤单的啊，包括我在内，我们三个人……这条街道上的所有人……这座城市里的所有人……这个国家境内的所有人，早晚都会和你一样的哦，我们会全·灭·的。”
“什么！”
莫名的恐惧感在脑中升起。
虽然刚开始的寂寞感一直占据着大脑，但是听到“全灭”的词语时，从来没有想象过的恐怖景色在面前突然展开。
就如同几天前从春夜口中说出来的那样，
“世界毁灭”
美藤并没有一点虚张声势的口吻，或许是他撒过太多的谎，但是这句话从他口中听起来，此刻却是无比的真实。
“接下来，好好听着，泷也……”
“……啊。”
“那小子也好，大哥也好，他们的死，都是因为服用了同一种稀有毒品‘樱染’造成的。”
——泷也哥，人呕吐出来的东西……可以有香气……的么？
——淡淡的樱花香
“这种毒品市面上没有，只有少部分的人磕过，而且一切都还是在测试中……”
——他们把什么东西放在了浅川学长的嘴里。
——吃了之后超超超超超超超级不妙哦！
“哈哈哈，虽然表面说是效果测试中，但是已经不是我们组能够控制的程度了，真是可笑，仅仅是在测试的这段期间，事态就已经无法挽回了。”
——儿子，一定要小心白色的粉末！
——吃了那个之后全身抽搐、口吐白沫的大我前辈昏过去了。
——只要春夜你还有那东西……装在瓶子里的那个……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只要有它就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把我的浅川还给我！
“‘樱染’和普通的毒品不同，它能通过吸食者本人的体液，包括汗液和呼出的气雾进行传染……将毒瘾传染……这是最重要的一点。”
——学姐的内衣，可以……闻一下么？
——只是液体而已……却带着诱人的气味。
——好想吸进去……
“你有在听么，小哥，喂，小哥？”
“啊，我在听。”
“并不是很集中呢，注意听哦！”
“你是老师么……”
虽然想努力听下去，
但是身体却不听使唤，
我眼前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
就连听力，也开始慢慢下降，
声音在自己耳边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布。
声音，
渐渐地，
变小着。
美藤依然继续进行着讲解。
“卖这种药的……只有我们社……其实也是……社团……研发的。”
“啊……”
“而就算是组里……很少……只有……几个人……”
“……是么……”
“外面的人称……药头……我们叫……Seller……他们……社团里……你在听？小哥？”
“哈……我……在听……”
“其中……你……父母……”
“什……么……”
“……井……上……夫妇……”
“我听……不清。”
“……Seller……”
“什么……”
“…………………………………………………………………………………………………………”
“……喂……”
“…………………………………………………………………………………………………………………………………………………………………………”
“你……在说……什么？”
“吃下这个，你会好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