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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

灵魂欺诈师

  

003

好疼。

大概一个正常的女孩子会发出这样的感想吧。

慕雪缓缓地睁开眼睛,昏沉沉的脑袋里满满地装着的并不是所谓的“感想”,而是对“感想”的猜测。

因为这个少女,还没有,完全到可以发出感想的地步。

她缓缓地扭动着略微有点僵硬的脖子,眨了眨疲乏的双眼,这才勉强看清了透过那扇落地窗照进来的沉沉的夜色。

这是在……

大概是因为全身都很疲惫的缘故吧,慕雪的大脑昏昏沉沉,完全做不出任何判断和分析。

“你醒了?”一个饱含着担心的男声从自己的上方传来,慕雪移动着眼皮向声音的来源看过去,发现了一个藏青色的制服。

“东方言!快下来!慕雪醒了!”黄子朔匆匆地跑到楼梯口,冲上方吼了一句,然后又跑过来看向慕雪,“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身体是不是还是很疼?”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慕雪就这样愣愣地看着黄子朔,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看来身体还是不舒服吧?”黄子朔自顾自地说着,“虽然对你的伤口做了些处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还是去医院吧?你的两个膝盖全都摔破了,要避免感染才行。”

漫不经心地听着黄子朔的话语,慕雪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慌忙举起右手,看向了自己手腕上的黄色丝带。东方言这个时候正好从楼上走下来,他看见慕雪的这个动作,不禁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却忍住了。

幸好没事,只不过是有点脏,回去洗洗就好了。慕雪翻动着手腕,仔仔细细看着缎带,完全没有注意到东方言正皱着眉头盯着自己。

“……我在哪?”慕雪轻轻地动着干燥的嘴唇,缓缓地发问了。

“我家。”这次回答的是东方言那懒懒的声音。

虽然慕雪没有察觉到,但是黄子朔却被身后传来的东方言的声音吓了一跳,他感觉到了那声音里难以掩饰的愤怒。凭他对东方言的了解,一般东方言生气时多不愿意说话。但如果东方言要是一边生着气还能一边像这样用平时的声音和别人对话的话,只能说明他的愤怒到极点了。

“东方言把你背到这来,然后打电话让我过来的。”黄子朔不知道东方言哪来这么大的火气,但是总不能让这家伙就这样爆发出来,于是便慌忙把话接上,尽量不让东方言继续说话,“说实话我吓了一跳呢,怎么突然就受这么严重的伤?”

还有这家伙那所谓的“保护委托人”的服务怎么做好?早知道听我的话就不要让未成年人参与调查嘛!黄子朔责备地向东方言看了一眼,但是因为东方言这会子正在气头上,黄子朔便把话给忍了下去。

慕雪看了看黄子朔,又看了看东方言,然后回答道:“我想我遇到绑架张继飞的人了。”

“真的?”黄子朔瞪大了眼睛,“那你这身伤难道是和那个歹徒搏斗来着?!”

听到黄子朔这样说,坐在慕雪对面的东方言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然后随即皱起了眉头,探究性地盯着慕雪。

“没有搏斗。”慕雪就像是用公事公办的口吻汇报业务一样,面无表情地叙述着自己的经历,“我在看那棵树时,歹徒从后面用一块沾有**的毛巾袭击我,为了试探我是否真的昏迷,然后便把我摔在了地上。歹徒听到东方言赶过来的脚步声后,便试图逃跑,我就抱住了他的脚,他回过头来踢了我几脚,再然后就跑了。”

“等等。”听到慕雪这样简单地叙述事情经过,黄子朔反而有点难以理解这件事的全貌。他试图在脑海里一点一点地咀嚼慕雪的话,“你不是吸入**然后昏迷了吗?那你是怎么知道那个歹徒试图逃跑的?”

“我从一开始就屏住呼吸,昏迷是装出来的。”

慕雪淡淡的回答让黄子朔吃了一惊,任何人在被突然袭击的情况下,因为过于惊恐和紧张,是不可能立刻做出屏住呼吸的判断的吧!但是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少女居然就做到了!

“所以那个歹徒把你摔倒地上的时候……”黄子朔看着慕雪的伤口。

“我没反抗,也没动,所以膝盖摔伤了。”慕雪说。

“那然后呢?你有没有看到歹徒的脸?”黄子朔着急地询问。

“没有。”慕雪摇摇头,“我当时虽然屏住呼吸,但是还是不小心吸入了一部分的**,所以没有力气爬起来去看他的脸,只好抱住他的脚。但是歹徒回过头来踢我的时候,是用衬衫把脸给包住了。”

“真是太可惜了。”黄子朔颇感遗憾地说,“如果能看到那个歹徒的脸的话,这件事说不定就解决了。”

慕雪也赞同地点点头,在别人看来,慕雪的这个做法只是单纯的应和而已——因为她的脸上看不出懊恼或是遗憾的神色。

“然后呢?”黄子朔又问,“有没有被歹徒抢走什么?”

“有,一部手机和一把水果刀。”慕雪回答。

“等等!手机和水果刀?!”黄子朔不禁惊讶地叫出声来,“手机的话我还能理解,可是水果刀为什么……不对,你为什么会带着水果刀啊?”

“我是为了自保。”慕雪回答,“至于歹徒,大概是因为那把水果刀上有他的血,害怕通过血液检测导致身份暴露所以才拿走的吧。”

“你难道用水果刀刺歹徒了?”黄子朔瞪大了眼睛。

“没有,当歹徒试图逃走的时候,因为我浑身无力,肯定没有办法单纯用臂力去钳住他,所以就扔了水果刀过去,水果刀就划伤了他的小臂。”慕雪说着,做了一个扔的动作,“但是果然那样还是不行呢,我应该拿刀去刺他的腿才对,看来这次是我判断失误。”

看到差点陷入大麻烦的少女居然一点不害怕的回忆自己的遇险过程,黄子朔不禁生气地大叫起来:“你在说什么啊!?这个时候就不应该拿水果刀出来,那个歹徒幸好只是踢了你几脚,万一拿起水果刀刺向你怎么办?”

慕雪看向黄子朔:“这样的话不就可以用故意杀人罪把他逮捕了吗?”

“但是你会死啊!”

“那又怎么样?”

这个少女难道是那种类型?年纪轻轻所以不知道生命的可贵,四处冒险的类型?面对慕雪这样的反问,黄子朔不禁在心里皱起了眉头。

“你说怎么样?”

身后传来的冷冷的声音使黄子朔不禁打了一个冷颤,他回过头去,看到坐在身后的东方言浑身散发着愤怒的气场。

这个家伙到底为什么这样子生气啊!不知道东方言生气的缘由来自哪里,黄子朔根本没有办法阻止东方言的愤怒——虽然说知道也不一定能阻止得了就是。“总而言之你没事就好,下次可不要这么乱来了。”黄子朔一边小心地看着东方言,一边嘱托慕雪道。

慕雪点点头。

“下次?这个家伙肯定还是会我行我素不是吗?”东方言突然插话道。

“喂,东方言……”

东方言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打断了黄子朔,犀利的眼神紧紧地盯住慕雪,冰冷冷地问道:“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你到底说什么呢?”黄子朔无奈地回头看着东方言,他以为东方言只是气糊涂了,“慕雪的目的除了救出那个同学……”

“我问你,假如我没有赶过去,你接下来的打算是什么?”东方言没有理会黄子朔,自顾自地向慕雪提问道。

慕雪没有回答,只是面无表情地接受着东方言审讯般的目光。

“故意不告诉我西边的小路被封死,又答应分头行动,然后做出如此迅速的判断应对歹徒——多么像一个精美的计划,不对,这应该就是吧。”东方言缓缓地说着,浑身散发出冰冷的气场,“你从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参与其中吧?”

“计划……”黄子朔听到东方言这样说,才恍然大悟。没错,随身携带的水果刀,还有面对歹徒时一瞬间做出的判断,如果没有事先计划好是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举动,但是这也就是说……慕雪是故意要被歹徒带走的了?

黄子朔惊讶地看向慕雪:“你难道是想要自己亲手抓住歹徒?所以才故意设下这样一个套?那也就是说,东方言没有赶过去的话,你就会那样故意被歹徒带走……可是,被带走?诶?为什么啊?”

“只能说这家伙的脑筋不正常吧。”东方言在一旁冷言冷语地讽刺道,

“但是这说不通啊……”黄子朔把整个事件细细考虑了一遍,疑惑地看向东方言,“如果早就有这样的计划,那么为什么要来委托你?如果让你加入的话,这个计划不是很容易被破坏吗?你看,就像今天这样,慕雪不是根本就没被歹徒带走吗?还是说,慕雪一个人根本分析不出歹徒会埋伏在那条路上所以才来……”

“这家伙的脑袋虽然不正常,但是比你的要好用的多。”东方言冷冷地打断了黄子朔。

“喂喂!不要这种时候都故意贬低我啊!”黄子朔叹了一口气,然后疑惑地看向慕雪,“你难道一开始就想通了绑架地点会在那两条路上?那你为什么一开始不和我们说?你不是让我们去救你的那个同学吗?既然有现成的线索为什么不说?非要让自己遇险?”

慕雪沉默良久,才缓缓地开口了:“所以我说过,我的委托是‘找出真相’,而不是救出张继飞。

“如果我被带走,你就会把这件事追查下去吧?然后挖出失踪的原因,再然后社会便会关注,这样的话整个绑架事件不就会停止了吗?”

“可是你怎么办?你可是被歹徒带走了啊!”黄子朔愣愣地问。

“我听说,要想换回什么,不自己付出相应的代价是不行的。”

这句没头没脑的回答让黄子朔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但是东方言却立刻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要以自己为代价去救回你那个同学?”

慕雪点点头。

“张继飞是不会离家出走的,这一点我可以肯定,至于理由由于我的私人原因就不提了。那么剩下的一种可能就是绑架,但是绑架一个中学生有什么用呢?一般来说目的无非是为了钱财,可正是因为张继飞家里没有收到任何勒索信他才会被警察定性为离家出走。所以这个理由也说不通。”慕雪面无表情地分析着,“所以我想,张继飞被绑架肯定是因为别的什么目的,并且这个目的不达到一定不会罢休。那么想要救出张继飞一定是很困难了,但是如果有一个交换的筹码,换出张继飞就会相对容易一点。”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要去做那个筹码?”黄子朔颇感不可思议地问道。

慕雪又点了点头。

喂喂!这个家伙也太有自我牺牲的勇气了吧?!现实世界真的有吗?真的有这样愿意为了别人牺牲自我的人吗?而且这家伙未免也太聪明了点吧,虽然说只是个中学生,但是居然能把事情分析到如此地步,已经能比得过很多大人了。但是像这样聪明的家伙居然是一个自我牺牲主义者?黄子朔摸着下巴,探究性地盯着慕雪:“即使牺牲自己也要救助张继飞……你到底和那个同学什么关系啊?”

还没等慕雪回答,东方言突然问道:“你为什么在开始的时候不把这个计划讲清楚?”

“我认为这个计划很难受到他人支持,而且我不认为你在知情的情况下会继续这个委托。”

东方言盯着慕雪:“也就是说……你不信任我?”

慕雪不知为何低下了眼睛:“我没有,信任别人的能力。”

“那你一开始就不要来找我啊。”

“我觉得委托是合作关系,不需要信赖。”虽然面部表情还是什么都没有,慕雪的情绪也微妙地激动了起来,说出明显是强词夺理的话语,

“再说,你不是也不信任我吗?要不然为何会怀疑我的目的?”

“是因为你的行动很可疑。”

“可是没有人不是可疑的吧?”

“没错,所以我所有人都会怀疑,尤其是你。”

“那你不也是那种人吗?见谁都怀疑的人。”

虽然这两个人并没有明显地提高分贝,或是做出激动的表情,但是从对话来看,两个人基本上已经陷入了胡搅蛮缠的状态。

话说这两个人吵架的时候居然都是这样一副冷淡的口吻,某种意义上来说真是配。黄子朔无奈地看着两个人,虽然说这两个人的确是在吵架,但是两个人都没有言语过分激烈或是进一步的肢体冲突,就连黄子朔想要劝阻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劝阻比较好。

“总比你这个连哭笑都不会的家伙要好得多。”

听到东方言冷冷地抛出这样的一句话,慕雪愣住了,然后淡淡地回道:“可是接下我这种人的委托的人是你。”

“好吧,那么就让委托终止吧。”东方言站起身,快步走到办公桌前,在满是文件的桌子上面使劲翻了翻,从一堆纸下面刨出上次慕雪给他的装着定金的信封——很明显,东方言从那个时候起就没再想起过这个信封。他把信封拆开,确认了一下里面的钱数,然后把它扔给慕雪,冷冷地说道:“我不接受不信任我的人的委托。”

“你这是临时毁约?”慕雪盯着东方言。

“你听好了,我这里可是私人业务,我可不是类似于公安机关那样的义务团体或是慈善机构,是否接受委托完全根据本人的心情。”东方言回敬道,“我当然有权拒绝我不想接受的委托。”

“喂喂,东方言,这样不好吧?”看到东方言貌似真的气昏头了,黄子朔慌忙想要劝阻。

“明白了。”慕雪站起身,毕恭毕敬地说道,“这两天给你添麻烦了。”

“喂喂,慕雪,不要赌气啊!这个家伙一生气就容易冲动,你不要也跟着冲动啊!”黄子朔想要拦住慕雪。

“不是赌气,只是觉得这件事没有挽回的余地了。”慕雪斩钉截铁地说,脸上没有任何动摇。

“就让这家伙去被绑架去见同学吧,故意不伤腿不也是这个目的吗?”东方言在旁边冷冷地补了一句。

“那是我的判断失误。”慕雪回过头去淡淡地解释道。

“谁信啊?”

“我,还是个人。”慕雪加重了语气,说了一句让人不明所以的话。

这是黄子朔和东方言第一次见到慕雪出现这样的情绪波动——如果他们两个真的确切注意到的话,他们一定就能发现慕雪缺少的东西了。可是黄子朔正在纠结于怎么解决这两个人的赌气,一时没顾得过来注意慕雪微小的情绪变化。东方言虽然注意到了,但也只是在心里暗自吃惊,内心的倔强使和被怒火冲昏了的头脑使他的嘴巴继续冒出冷淡的话来:“人?我看你快成怪异了。”

“在你眼里,我不已经是怪异了吗?”慕雪不甘示弱地回道。

“哼,所以才能这个样子连感情也没有吧。”东方言冲口而出。

慕雪一愣,没说话,咬了咬嘴唇,一转头,飞快地离开了东方言的公寓。

“慕雪!等等!”黄子朔追过去,扒在门口对着慕雪离去的方向喊了一声,然后慌张地回过头去问东方言,“你就这样让她走?”

“她不是很厉害么?这个点回去应该不算什么。”东方言本来想要追出去,但却又碍于面子,他只好中途停住了脚步,坐回沙发上,赌气地回答道。

“东方言你疯了吧!现在是晚上!她可是个年轻女孩子啊!你就不怕出什么事!”黄子朔丢下这么一句话,匆匆追着慕雪跑过去。

真是的,多大人了,还像个孩子一样!居然和一个高中女生生气什么的,真是难以置信!黄子朔一边在心里骂着东方言的不成熟一边大声叫住了等在电梯旁的慕雪:“慕雪!等等!等等!”

被突然大声叫道名字的慕雪一愣,略微疑惑地看向连外套都没穿就追过来的黄子朔:“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事?”黄子朔叉着腰,担心地看着慕雪,“当然有事了!现在那么黑了,我当然要送你回去。”

“没有关系,现在只有九点。”慕雪完全不能理解黄子朔为何担心。

“九点还不迟吗?”黄子朔叹了一口气,“一般像你这样的女生这个点都在家里学习吧?哪有没事出来晃的啊?万一遇到什么事情怎么办?”

“我会走大路的,万一遇到什么我会呼救的。”

这姑娘是真的胆大无畏啊!身为一个刑警,黄子朔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给这个女生上一堂安全课:“你知道年轻女性夜里独身回家受害的案件有多少吗?你知道现在犯罪嫌疑人都会用什么手法吗?你知道你现在身上有伤吗?你知道你刚刚差点被绑架吗?”

慕雪愣愣地看着黄子朔,她明显没能理解黄子朔刚才那一连串的反问句。

“总之,我送你吧。”感觉这个姑娘不仅属于大胆无畏的,而且还有点缺乏常识啊……黄子朔懒地继续说下去了,只好摆出强硬的态度。

“谢谢,但是不用了,我坐公交车回去。”慕雪毫不犹豫地拒绝道。

“我送你到车站。”黄子朔决定不再浪费口舌,直接这样宣言道。

不管再怎么说,慕雪是未成年人,而且又是一个女孩子。任谁都不放心让她这个点独自回家——更何况是正义感超强的黄子朔。但是看慕雪的那股倔劲,估计是不会让自己送她回家了。干脆退一步好了,只要她坐上公交车应该也就没事了吧。

慕雪虽然对黄子朔的担心还是不解,但也不再说什么了,乖乖地黄子朔一起坐上了电梯。

“慕雪啊,不要生气啊,那个人就是那个样子的不要往心里去。”两个人一起沉默地走了一会儿,黄子朔缓缓地开口道。

“生气?”慕雪疑惑地重复着黄子朔的话。

“就是东方言突然毁约的事情啊!”黄子朔说,“那个家伙虽然嘴巴坏点,脾气臭点,但是姑且还算一个好人的。我估计毁约的事也是他一时气糊涂了,你不要生气啊,过一段时间再来找他,他不会不管的。”

慕雪低着头,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地回答道:“我没有资格生气,而且我也无法生气。”

什么意思?突然听到这样一句意义不明的话,黄子朔在意盯着慕雪额前的刘海。

“我知道东方先生是个好人。”慕雪又淡淡地补充道,“但是委托应该是没有办法再继续下去了吧?”

“不会的,你别看他那个样子,其实他对这个事挺上心的……”

慕雪点了点头:“我知道,但是委托无法继续下去是有多种原因的,不仅仅是东方先生一个人的问题,也包括我的。”

听这话的意思,慕雪自己也不打算继续了吗……既然话说到这份上,黄子朔不再继续劝和,而是转移了话题:“不过啊,你为什么不把自己的计划提前说清楚呢?有些事情,和我们商讨一下不是更好吗?不管怎么说我是个刑警,东方言虽然那个样子但也很多相关经验……”

听到黄子朔这样说,慕雪抬起头,看向黄子朔,缓缓地发问道:“可以……商讨的吗?”

“什么话!”黄子朔觉得慕雪的疑问好生奇怪,“咨询一点事情而已,只要我们有时间绝对会听你说的不是吗?我们难道有什么拒绝你的理由吗?”

慕雪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紧紧地盯着黄子朔。那双略显深邃的眼睛加上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说实话,这样的视线不禁让黄子朔觉得有些发毛。

“个人习惯的问题吧。”慕雪注意到了黄子朔的浑身不自在,她移开了眼睛,淡淡地说道。

“个人习惯?”黄子朔一拍手,“我懂了,你是那种不喜欢向别人求助的类型?我说啊,在适当的时候寻求他人的帮助,也是一种生活的智慧哦!”

“明白了。”

到底明白没有啊……黄子朔探究性地观察着慕雪那永远都是一个表情的脸,可惜什么都看不出来。

“对了对了。”黄子朔突然想起来昨天东方言和自己在公交车上谈过的有关于慕雪的问题,“说起来你是怎么知道东方言的事务所的啊?”

“你原来不知道吗?”慕雪歪了歪头,颇显意外地反问道。

“咦?我难道应该知道吗?”

“不是……”慕雪摇了摇头,“因为介绍我来的人说,他和你们有着很深的关系……”

听到这里,黄子朔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等等,你说的难道是……”

但是黄子朔还没来得及制止,慕雪就已经说出了他最不想听到的名字。

这个世界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啊!

黄子朔在心里如此呐喊着,也不顾街上行人异样的目光,一路狂奔地跑回了东方言的高级公寓。因为跑得太猛的缘故,几乎用全部气势推开门的黄子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个劲地站在门口,扶着门框喘粗气。

“把她送回去了?”东方言正坐在落地窗前翻看着资料,注意到黄子朔闯进来后,他习惯性地抬起眼睛,但却被黄子朔这副狼狈样吓了一跳,“有人追杀你?”

“追杀个鬼!”黄子朔做了几次深呼吸,终于停止了喘气,他捋了捋鬓角因为汗水而黏在一起的头发,急急地说道,“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送她回去了?”东方言打断了黄子朔。

“她?哦,你是指慕雪啊。”黄子朔耸了耸肩,“送到车站,她坚持不让我送她到家门口。比起这个,你听我说啊……”

“这个点还有公交车?”

“很多公交车都是到晚上十点左右才下班的。”黄子朔大跨步地走过去,“你听我说啊……”

“她说什么了?”东方言想要装作不经意地样子询问,但是飞快的语速却出卖了东方言。

“什么嘛,明明那么关心,那刚才就不要把别人赶出去啊!不对,你到底要不要听我说啊!”总是被东方言打断自己,黄子朔急躁起来。

“不要。”东方言问完了自己想问的事情,重新翻起资料,一副不打算再搭理黄子朔的样子,“走之前别忘给我把门锁好。”

“喂!”黄子朔大声抗议道,“我要说的事很重要哦,你不听会后悔的!”

“你不快点回去吗?那个变态马上要来哦。”

“你先听我说……什么?”黄子朔一愣,继而吓了一跳,头发都吓得立了起来,“那个变态要来?你怎么不早说?!”

“那家伙也是刚打电话说的。”东方言无辜地摊了摊手。

“他什么时候来……不对,他什么时候来都无所谓了,总之要快点避开才行……”黄子朔慌慌张张地去拿自己的外套,然后又想起来了什么,“对了,对了,我要跟你说的事正和那个变态有关……”

就像是戏剧一样,黄子朔话音未落,门就“嘭”地一声打开了,伴随着春季夜晚的风,一个只有在舞台上才能听到的夸张的语调响了起来:“全宇宙最帅最无敌的我华丽回归喽~最崇拜哥哥的小言言还不快来迎接我~”

黄子朔一瞬间浑身上下都是鸡皮疙瘩,他紧张地躲到沙发后面去,警惕地盯着大踏步走进来的男子。

男子留着说不清楚是黄色还是棕色的头发,上面的油亮亮的摩丝说明了男子虽然已经做了很大努力,但是仍有一根头发不知为何还是顽固地竖立在男子的头上。他戴着早已经过时的黑框眼镜,穿着洗的干干净净的白大褂,而白大褂下面是一个红色的夏威夷衬衫和一个黑色的西装裤——本来就显得比真实年龄小的他这样一打扮就更显轻浮。男子在门口把自己的皮鞋随便一脱,也不穿拖鞋,就像个来邻家串门的孩子一样光着脚(当然光着脚穿皮鞋的人本身就很少见)走进了东方言的公寓。

这个被他们称为“变态”的男人背着一个黑色的阿迪达斯单肩包,左手拿着一个医生常用的记录本,几乎是一蹦一跳地走进了客厅。他向四周看了看,对着东方言露出一个夸张的微笑:“小言言,你在啊~”然后又爽朗地向着沙发背后的黄子朔挥了挥手中的记录本,“小黄黄也在啊~”

“那个称呼是什么啊!听起来就像喊狗一样!”黄子朔不禁大声抗议。

“那个是爱称啊,小黄黄~还是说你喜欢我喊你‘小朔朔’?”男人一边说出一边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

这样的表情如果是一个可爱的女生做的话对于黄子朔来说绝对是人间幸福,可问题是眼前的这个人是一个快奔四的男人,而且还是这种混搭风——黄子朔只觉得自己胃里翻江倒海。

“你还是老样子啊,王河。”东方言冷冷地说,算是打招呼。

“什么叫‘老’嘛!说得我们好像有很久不见一样,我们明明只有一年没见~”王河每说一句话的末尾都要故意把话音转个弯,听得东方言和和黄子朔好是别扭,“当然啦,如果你是如此的的思念我的话会觉得时间长也就不奇怪了~哥哥我真是个罪孽的人啊~来吧,为了补偿你,今天尽情向哥哥撒娇吧~”

“你那身夏威夷衬衫是怎么回事啊?一点都不适合你。”东方言装作没听见王河的话,自顾自地问道。

“叫哥哥~”

“说起来我记得你去年搭配的是个无袖背心。”

“叫哥哥~我的小言言~”

“……去死,你这个变态。”

王河“哈哈”地大笑了两声,然后收起自己音调,敞开自己的白大褂,向东方言和黄子朔炫耀起来:“这个是我去夏威夷的时候带回来的哦!怎么样?标准的夏威夷风情,我还特地确定了下,看到上面有‘made in China’我才买回来的呢!”

“您的购物观真是常人难以理解……”有人会专门去国外买“中国制造”吗?!黄子朔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话说回来,你刚才是怎么进来的?我记得我把门关上了啊。”黄子朔突然想到刚才王河没有按铃就直接进来了的细节,疑惑地问道。

“我?我会开锁。这种程度的锁我几分钟就搞定了。”王河笑眯眯地回答道。

“为什么一个心理医生会开锁啊?!”

“兴趣爱好啊。”王河耸耸肩。

“你这是犯罪啊!”黄子朔真的已经吐槽无力了,“我真心觉得有必要给你在派出所做个备案……”

东方言在一旁沉默地点点头。

“讨厌!我又不做坏事,不要这样说嘛!”王河笑着摆摆手,“最近怎么样啊?听说小黄黄一连破了几个案件,现在是刑侦队里面了不起的新人呢,照这样子下去,看来能马上高升啊。”

“不要那样喊我了啊……”黄子朔虽然抱怨着,但还是好好回答了王河,“能破获这几个案件也是多亏东方言帮忙,他的那个能力超便利的。”

王河“诶”了一声,又笑眯眯地看向了东方言:“你还是没变呢,就这样下去很可能孤独终老哦。”

东方言“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就是啊,这个家伙脾气越来越坏了。刚才还和委托人吵了一架。”黄子朔趁机抱怨道。

东方言白了黄子朔一眼,他不想再提刚才的事了。

“话说起来你这次来干嘛?”为了转移话题,东方言装作不经意地向王河问道。

王河当然发现了东方言急着转移话题的想法,他满含深意地对着东方言咧着嘴:“我?当然是害怕亲爱的小言言思念哥哥过度……”

“再见,慢走不送。”东方言毫不犹豫地打断了王河。

王河很大声地笑着,并不介意东方言一副赶人的架势,他装作没听见一样,自顾自地走到落地窗前的办公桌旁,把上面的小山似的文件往两边推了推,腾出一片空地来,然后坐了上去:“我最近准备在这个城市开展业务了。”

黄子朔瞪大了眼睛:“真的?我记得你一直在国外工作的。怎么突然回到国内了。”

“我本来就是在国内工作的,只是最近几年才去国外,不过我必须要回来了啊,不管怎么说这里还有不少老主顾。”王河解释道。

“有什么理由吧?不仅仅是因为老主顾吧?”东方言盯着王河。

“聪明,不愧是小言言~”王河打了一个响指,“其实我这次回来,是为了我的女儿才回来的。”

“女儿?”东方言疑惑地挑了挑眉,“你不是没结婚吗?难道是私生女?”

“不对不对,是我的养女,我十二年前收养的。”王河摆摆手道,“难道她没来找你吗?就是一个叫‘慕雪’的……嗯……大概有十七了吧。”

“慕雪是你养女?!”东方言惊讶地站起身,直直地瞪着王河。

“很惊讶吧?”黄子朔在一旁说道,“我刚才要跟你说的就是这件事啦!很惊讶对不对?我刚听慕雪说的时候,也吓了一大跳啊!慕雪居然会是这个变态的养女!”

“喂喂,小黄黄!”王河在一旁摆着手,作出一副快要哭的表情,“什么意思吗~人家怎么就不能有养女了啦~还有啊,变态什么的称呼好伤人心啊~”

“给我好好说话。”淡定下来的东方言重新坐回椅子上,他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于是把视线移向黄子朔,“慕雪为什么会跟你说这个?”

“嗯?不是你说的吗?很在意慕雪到底是从哪里知道你的事务所的,所以我刚才送她回家的时候去问了啊。”

“慕雪刚刚在这里啊?”王河一拍手,“什么嘛,你们不是已经见过面了吗?”

“啊,对啊对啊!刚才就是这个死面瘫……”黄子朔刚想对着东方言抱怨一顿,但是立刻就被东方言打断了。

“没想到慕雪还真和你有关系……”东方言看着王河,“看来那孩子还真是够信任你啊,明明什么相关信息都没有,居然就敢来找我。”

“什么意思?”王河有点不太明白东方言话中的含义。

“慕雪来找我的时候,不知道我的能力,不知道我的工作范围。这说明你根本就没有跟她说吧。慕雪是一个谨慎并且聪明的人,她不会在只知道对方名字的情况下就贸然去找对方,并且一来就委托重要的事情。当然如果是可以信任的人推荐的人的话就另当别论了。”东方言说,“所以,慕雪看来相当信任你啊。是因为你是她父亲的缘故?”

“哦哦?小言言这是对我宇宙无敌的魅力表示嫉妒了吗?不要嫉妒哥哥,哥哥也不是有意要抢小言言风头的!为了表示哥哥真挚的歉意,献上哥哥最微暖的怀抱!”王河一边一脸陶醉地说着一边张开双臂,“来吧!不要害羞!扑到哥哥的怀抱里来吧!”

但是回应王河的并不是他所期待的拥抱,而是一个冰冷和一个鄙视的眼神。

王河自知没趣,只好放下胳膊,耸了耸肩:“慕雪的确有问过我有没有那种可以信赖的人,我就跟她介绍了你喽。至于信任……只能说那个孩子根本不会怀疑吧。”

“你没跟她说我的能力?”东方言问。

“难道你希望我跟她说?”王河笑眯眯地反问道。

东方言没说话,只是别过脸去。

王河一边心里暗自偷笑东方言一脸别扭的表情,一边说道:“啊呀……当时为了让那个孩子能准确找到这里可真的是费了我半天工夫呢。那个孩子啊,可是相当严重的路痴啊。”

“诶诶?那么具有分析能力的人居然是个路痴?!”黄子朔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我一开始只是跟她说了地址,不过听说她花了一下午都没能找到这里。”王河说着摊了摊手,一脸无奈地笑着,“后来我又画了张地图给她,不过她好像还是迷路了。实在没办法,我只好托熟人带着她找到你楼下,她为了不再迷路,还特地在你家楼下旁边的那颗小灌木上绑了一根粉色丝带作为记号。又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才终于勉强把路记住了。”

“这么严重?!”黄子朔瞪大了眼睛,“明明是那么富有逻辑的人……真是人不可貌相……对吧东方言?”

东方言沉默地点点头,黄子朔注意到东方言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神色,难道这家伙早就注意到了?黄子朔一脸探究性地盯着东方言。

王河“哈哈”笑了两下:“有几个小弱点的女生才可爱吗!所以啊,小言言和小黄黄也不要害羞,尽情地向哥哥暴露弱点……”

“滚啦!你这变态!”

“去死不送。”

黄子朔和东方言几乎是同时打断了王河。

“诶……怎么能这样……”王河摆出一副“人家真的被打击到了”的表情,做作地抹起了脸上根本不存在的泪水。

看着这样不正经的王河,东方言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十二年前……那个时候你才工作不久吧?王河,你为什么会收养慕雪呢?”

听到这样的疑问,王河先是一愣,然后眯起了眼睛,语气罕见地严肃了起来:“这还真是一个沉重的故事啊……”

那是十二年前的早上。

王河一大早起来就觉得心情很好,当然天气好也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原因其实是因为自己刚工作就成功找到了适合的客户——虽然是通过父母的关系。不过他还是满心欢喜并且跃跃欲试,迫不及待地想实践一下自己学到的东西。

认真地准备好有可能用到的药品和书籍,还特地穿上了新买的西装使自己看起来成熟一点。就连对付自己头上那根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的头发也花了比平时多一倍的心思——虽然还是没能成功地达到自己的预期效果,但是最起码看起来不那么明显了。

“您好,是王医生吧?”

到了约定的会面地点,一个看上去比自己稍微小一点的青年男子早已等在了那里。男子虽然是一身休闲装,但是却完美地凸显了男子的审美品位,再加上男子本身属于高个子,外表虽然不是特别突出但也属于英俊,从远处看过去颇有模特的风范。

“您好。”王河礼貌地和男子握了握手,略微疑惑地向四周看了看,“我记得和我预约的人是郭副局长……”

“是郭副局长代我向您预约的。”男子毕恭毕敬地回答道,“我还在读大学,叫我张梓就好。”

一个大学生居然能使动那个和母老虎一样的郭副局长?

王河略微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看来这个人的来头一定不小,估计不是政府高官家的亲戚就是哪个商界大亨家的孩子。张梓这个名字从没有听自己的父母提过,应该也是假名吧?不过这些和自己都没什么太大关系了,能有工作就好。

“听说王医生是留学归来。”张梓虽然是大学生,但是口吻举止都比同龄人成熟很多,“现在国内很难找到像王医生这样好条件的私人心理医生呢。王医生为什么没有继续留在海外深造呢?”

“条件好什么的,不敢当,不敢当。”王河挠了挠头,“其实在那边的手续还没有办好,等手续办好了以后,我就会出国开展业务,毕竟那边心理医生的市场更广一些,现在只是暂时的。”

“是吗。”张梓确认般地点点头,“那就好。”

“诶?什么?”

“王医生,我不知道你们心理医生有没有相关的行业底线……比如说,保护客户隐私。”张梓突然说道。

王河也是聪明人,一听这话他便立刻明白了:“您请放心,这是我们最基本的义务。”

“那就好。”张梓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其实,希望您看的病人,情况有点特殊。所以,有些情况,希望您能保密……当然,如果必要的话,我们也可以付相应的报酬。”

王河有点不高兴地挑了挑眉,他很不喜欢一个大学生这样老道的说话方式,而且他也很讨厌对方用钱来衡量自己职业道德。

“这点请您放心。”王河压住自己小小的火气,尽量不使对方听出来自己的不满,“我不会收取出诊费以上的费用,我更不会随便透露客户的私人资料。就像您说的,这是心理医生的行业底线,越过这条底线,不就等于砸我自己的饭碗吗?”

“谢谢您的配合。”张梓满意地点点头,“那么,让我们接下来谈一谈希望您看的病人的基本情况吧。希望您看的病人是一位女性,今年只有22岁,因为父母的关系,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高中的时候开始交往。不过,五年前,她出了一点意外。她就和我中断了联系,直到最近我才重新找到她。”

“意外?”

“五年前,她一个人从学校回家的时候,被不知哪里来的人**了。”

张梓这句淡淡的回答让王河一愣,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好,只能慢慢地“哦”了一声。

“我想您应该知道吧?这对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的打击该有多大!”张梓说到这里,语气开始逐渐加强,表情也略显激动起来,“她当时完全不知所措,精神状态几乎崩溃,但是她的家人却没能理解她的苦楚,她的那个继母对她冷言冷语不说,甚至巴不得她快点离开,尤其是她的父亲,因为很在意自己的政治仕途,不希望这样女儿坏了他的名声,再加上那个继母在背后扇阴风,点鬼火……居然就这样把她赶出门去了!您能理解吗?在这样一个又一个的打击下,她所承受的伤,她所担负的痛!她那个时候还不到18岁啊!

“自从五年前她消失了以后,我一直在寻找她——动用我的各种人脉。直到两个月前我才在一个出租屋里——简直无法想象!她居然住在那种地方!那种根本不是人能住的地方!她的精神状态很差,很差,几乎接近崩溃……人也很瘦弱,很瘦弱……哦,对不起,一讲到这里我就有些激动,希望您能谅解,任何人看到自己深爱的人变成这个样子都无法接受的!她以前明明是那样活泼,那样可爱!可是……我爱她,无论如何我都会爱她,所以我要救她,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能再让她一个人在那里受苦!”

王河点了点头,以示理解。

在这样封建的年代里,这个男人可以不计较一切地爱着自己的女友,即使自己的女友失踪五年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即使自己的女友遭遇这种不幸也对她不离不弃。说实话,王河真的被感动到了,刚才对这个人小小的不满也一扫而光。

“我现在每天都在照顾她,虽然健康比以前好了。但是精神状态还是……所以,拜托您了。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我希望她能忘记过去,重新开始生活。”张梓认真地拜托王河道。

王河大致了解了情况,一边在脑海里默默寻找可以运用的相关知识一边应道:“大致情况我了解了,您放心,我会尽力的。只是,允许我好奇地问一句,等您的女友恢复以后,您打算怎么做呢?”

“这我都安排好了。”张梓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马上就要大学毕业,我家有足够的资本支持我和她去国外深造,相关手续我都已经办好了,等到她精神好转,我就会带她离开这个让她痛苦的地方……我会陪着她,直到她忘记过去的一切……总之,我不会再让她离开我身边。”

能有这样深爱自己的人,那位女性今生也算是值了啊!

王河再次感动地点点头。

张梓带着王河来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出租屋前。张梓掏出钥匙,一边轻手轻脚地打开门,一边嘱托道:“麻烦您动作,说话都稍微轻一些,她现在比较敏感,禁不起刺激的。”

王河做了个手势表示理解。

推开门,一个眉清目秀的女性正抱着腿,蜷缩着坐在床上。女性穿戴整齐,经过细心护理的黑色长发直直地垂在肩上,有着富家小姐特有的文静气质,但是她脸色苍白,目光呆呆地盯着地板,明显要比同龄的女性消瘦很多。听到开门的声音,她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猛地抬起头,身体还条件反射地向后退了退,看到来的人是张梓,她又放松了下来,喉咙里发出呜咽声,毫不犹豫地向张梓扑了过去。

张梓同样紧紧地抱住他的女友,一边轻声唤着她的乳名,一边安慰般地抚着摸着她黑色的长发。

看到这样的一幕,至今还未谈过恋爱的王河虽然感动,但也颇显尴尬。他不知所措地移开了眼睛,却无意间看到了让自己惊讶的一幕。

不到四十平米的出租屋的角落里,有一个看不出来年龄的小女孩正蹲在那里盯着地上爬过的蚂蚁。小女孩很瘦小,瘦小到如果不经意就会注意不到她的存在,她身上穿着明显不合体的成年女性的旧衣服,而且浑身脏兮兮的,仔细看去,细小的胳膊上还有许多明显的淤青和伤痕。

大概是注意到了王河的视线,小女孩从地上的蚂蚁身上移开了眼睛,和王河有了一个短暂的四目相对,然后又重新低下头,自顾自地看起了蚂蚁。

那双眼睛!

仅仅是短暂的一个接触,就让王河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那双眼睛里根本见不到孩子应有的童真和明亮,更多的是冷漠和浑浊——宛若一个让人望不到底的深渊,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从底部散发出来的冰冷。这样不禁让人打冷颤的眼睛,王河只在自己家隔壁那个拥有特殊能力的少年的脸上看到过,他没想到,居然能在这样小的孩子的脸上也能见到。

“不好意思……请问那边的孩子是……”等到张梓把女性安抚下来,王河缓缓地开口了。

“孩子?”张梓挑挑眉,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厌恶的表情,“您不用在意。您还是快点看看她吧,她的精神状态又变差了。”

这是不让问的意思吗……

话说到这份上,王河也不好再继续追问,只好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开始对女性的治疗。

只是,那双眼睛,始终刻印在王河的脑海里,久久未能消除。

“孩子?为什么会有一个孩子……”黄子朔疑惑地打断王河的回忆。

“白痴吗?”东方言在一旁冷冷地回答道,“仔细想想就明白了,就算是遭遇那种事,只要那个女人不说的话,是没有人会察觉她失身了的。但是被察觉,甚至被当做耻辱赶出家门,可能性只有一个啊。”

经东方言这样一分析,黄子朔明白了:“那个女性怀孕了?”

“没错。”王河回答道,“她怀孕了。我想你知道,在那样一个封建的年代里,女孩子相关性知识真的是少的可怜。我估计,她自己说不定都没有察觉到自己怀孕了。等到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赶出家门,孩子也随之诞生了。”

“那个孩子就是慕雪?”黄子朔提问道。

王河点点头,说:“只是那个时候她还不叫慕雪,确切地说,她那个时候连名字都没有。”

“没有名字?”东方言重复着问道。

“嗯,没有名字。”王河就像是在说着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轻笑起来——尽管东方言和黄子朔都不觉得这样沉重的事情有什么好笑的,但是有的时候王河的思考回路就是让人难以理解,“居然没有名字!你能想到吗?这个孩子当时已经快五岁了,居然还没有名字!一个初为人母的人,居然不给自己的孩子想一个名字!”

看着王河越笑越大声,黄子朔隐约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已经疯了。

“后来呢?”黄子朔趁着王河换气的间隙,急急地追问道。

“后来?啊,后来啊……”

啊呀,哪里来的烂泥。

王河一边嘟嘟嚷嚷地抱怨着一边心疼地在一旁的草坪上蹭着自己新买的皮鞋上的污泥——不是狗屎真是太好了,这双鞋可是自己熬夜蹲守了好几天才买到的限定版,今天可是头一次穿。王河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炫耀地穿着来工作。

不过,这里的环境的确太差了。

到处都是乱扔的的垃圾不说,空气里还弥漫着一种像是化肥一样的气味。再加上街边都是非法的摊点,各种各样让人倒胃口的脏东西到处都是,死鱼肉烂蔬菜一类已经算不上什么稀罕的街边装饰了。就连在这里住着的人们也是,像是早已麻木了一样,女人们一大早穿着臃肿的睡衣,顶着一个又一个发卷,大声地和街边的小贩讨价还价,如果谈不来还会用各种脏话大吵一架,然后继续挑拣这些沾满口水的蔬菜和水果。男人们满则敞露着一个又一个大大的啤酒肚,拎着啤酒说着醉话穿过这些垃圾,脾气好的被自己的老婆骂一顿,脾气坏的回家会把自己老婆打一顿。总之,在这样的生活区里,无论是水电,还是天然气,甚至是煤球都经常不够用,但唯一永远充足的就是各种各样的脏话和骂声。

王河突然能理解张梓为什么不愿意自己的女友住在这样的地方了:他们都是在富裕的家庭中被百般呵护长大的人,哪里住过这样的生活区。就连王河刚来一会儿都颇感不适应,他很难想象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在这里忍了五年,像这样生活,精神状态怕是想不变差都难。

小心着不再踩到什么脏东西,王河终于来到了出租屋前,他轻轻地敲了敲门,可是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有人开门。过来一会儿,他又敲了敲,可还是没有人理睬。

发生什么事了吗?

王河这样想着,掏出手机,拨通了以防万一而留下的张梓的电话。

张梓很快就接了:“喂,您好,是王河医生吧?不好意思,我现在正带着她在公园散步。估计暂时回不去。”

“散步?”王河惊讶地问道,“她同意到外面走走了?”

“是的。”电话里传来的声音透露着难以掩饰的欣喜,“所以我想尽量满足她,而且她也需要散散步……虽然不好意思,但是能请您稍微等一等吗?我想再陪她走会儿然后再回去。”

啧,不愧是大少爷,真会使唤人,居然还要我等。

“可以啊,但是我没有你家钥匙,进不去,也不好老是站在门口……”王河试图找个理由拒绝过去,他现在想找个赶紧点的地方好好擦擦自己的鞋子,而不是就这样等着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的病人。

“不是有个能开门的东西在吗?”张梓的语气丝毫不掩饰厌恶感。

“能开门的……东西?”王河疑惑地想了想,“哦,你是说那个孩子……”

“总之,请您再等一等。”说完,张梓立刻挂断了电话。

什么嘛。

王河真想就这样离开,反正张梓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但是,此时有一件事占据了他的好奇心。

没错,就是那个孩子,张梓口中的“能开门的东西”。

王河来这里为女性治疗已经有好几次了,每一次都能看见那个孩子一个人沉默地呆在角落里。有的时候盯着地上的蚂蚁,有的时候会看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报纸和传单。如果王河试图走过去,那个孩子就会乖乖站起来,然后走到别的角落里继续刚才或发呆或阅读的状态。虽然有好几次王河都想询问那个孩子的情况,但每次都会被张梓随便糊弄过去,甚至有的时候还会装傻,直接否认这个孩子的存在。

其实孩子的来历王河能猜到大概,但是他无论如何想不明白张梓和女性对孩子的态度。就算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也不至于要无视到这个地步。甚至刚才张梓还用“东西”来称呼那个孩子,足以证明他对孩子的厌恶程度。

王河又敲了敲门,然后走到旁边装有生锈防盗栏的窗户边,一边轻轻地扣着窗户一边喊道:“开一下门好吗?我是来这里给你妈妈看病的王河哥哥,你认识我的吧?”

其实王河很想喊那个女孩的名字,可是他不知道。

王河等了一段时间,门才缓缓地开了。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女孩踮着脚尖,双手挂在门把上,身体几乎是半悬空的状态——凭她的身高甚至连门把都难以碰到,她是拼命地踮着脚尖,蹦了半天才勉强抓到门把,然后借着自己的身体微不足道的重量顶开了门。

看到小女孩这样辛苦地看门,王河不禁产生了恻隐之心。

自己以后还是研究一下开锁吧,别再让她这样开门了。

王河笑着说了声“谢谢”,但是女孩只是点点头,然后走到了角落里,一声不响地看着铺在地上的一张报纸。

王河把门带上,跟在女孩后面进了屋。他走到女孩子面前,蹲了下来,尽量用一种明快地语气向女孩搭话:“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啊?”

大概是没想到自己会被搭话吧,女孩子略微惊讶地看了看王河,然后摇了摇头,用稚嫩地语气回答道:“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

王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然后继续追问道:“那你妈妈平时都怎么喊你啊?”

女孩子没有表情地摇了摇头:“不能喊妈妈。”

“什么?”王河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他们说了,不能喊妈妈。”女孩子又一次重复道。

他们?他们是指张梓他们吧?王河明白了:这是不让孩子认自己的意思吗?

“你多大了?”王河又问。

女孩子掰着指头,想了想:“我五岁了。”

五岁?王河又一次瞪圆了双眸:女孩子又瘦又小,根本不像五岁。

“识字吗?”王河对女孩子在读报纸的事情充满了好奇。

“一点点。”女孩子回答道。

“嗯,那我问问你啊。”王河说着随手指了一个字,“这是什么字?”

“人。”

“那这个呢?”

“天。”

“这个?”

“大。”

“这个?”

“乃?”

“不是哦,这个字读‘仍’。”看来认字范围倒是和普通的五岁小孩没什么两样。王河确认着,继续问道,“是谁教你认字的?”

女孩子指了指摆在屋里一台旧式的黑白电视:“那里……有阿姨。”

“你看电视?”

“他们……不在家的时候,会偷偷看。”

很聪明的孩子。王河暗自感叹道。居然看看电视就能自己识得这么多字,比有些同龄的孩子强太多了。

“那……算数呢?”王河又问。

“我会数数,12345……”女孩子掰着手指头,数到数字“5”就停止了。

果然没人教就是不行啊。王河想着拿出笔,在女孩子面前的报纸上一口气写下了十个阿拉伯数字:“我教你哦,接下去是6,然后是7。”

“67。”女孩子跟着王河念道。

“嗯,很好哦。”王河鼓励地摸了摸女孩子沾满灰尘的头发——很好的发质,如果没有灰尘的话,一定是一头很漂亮的头发。

“8910……”王河刚教过,女孩子就立刻很顺畅地读了出来。她看向王河,大大的眼睛里充满着欣喜。

没错,这才是一个孩子应该有的眼神。

王河稍微迟疑了一下,然后缓缓地问道:“你平时,都吃些什么?”

“我会自己做的。”女孩子回答。

“自己做?”王河瞪大眼睛,“你会做什么?”

“这个。”女孩子说着站起身,从床底下拿出一个破破烂烂的小碗,里面是一些半生不熟的米饭,“这些,够吃一天的。”

这么少?居然还够吃一天!并且这根本都不能吃吧!

王河皱了皱眉头:“你妈妈不给你做饭吃?”

女孩子低下了头:“张梓哥哥来了以后,就不做了。”

“那你妈妈打你吗?”

“打。”

“一直在打?”

“嗯。”

“张梓哥哥来之前打的多,还是来之后打的多?”

“张梓哥哥来之后。”

果然,那个张梓虽然爱自己的女友,但是却十分厌恶这个孩子。

看着这样的孩子,王河不禁感到心酸:“那你恨张梓哥哥吗?”

“不会,因为他来了以后,姐姐会经常笑,会很幸福。”女孩子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姐姐?

王河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哦,是指她妈妈啊。

不过,比起这个称呼,王河更在意的是这个女孩子的想法。

这是一个只有五岁的小孩能想到的吗?别说一个年仅五岁的孩子,就算是一个大人,如果被这样对待,也不会有这样的成熟的心理吧?

本来,在这样一个年龄段,女孩子应该正常地接受教育,穿着漂漂亮亮的连衣裙,有着家人的疼爱,每天过着衣食无忧,天真烂漫的生活——但是她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可也许正因为这什么都没有的生活使她有着这样不会怨恨的心理。

“想上学吗?”王河又问道。

女孩子没说话,只是盯着报纸上王河写下的数字。

“学校……会教我数数吗?”过了许久,女孩子才缓缓地问。

还是不要再问了吧。

王河突然对自己刚才那鲁莽的提问感到后悔:不要再给这个孩子无端地增加悲伤了。

“嗯……学校教的数数可没有我教的好哦!”王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你还想继续学吗?”

“想!”女孩子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好哦,那我以后趁你妈妈……啊,不是,你姐姐不在家的时候来教你哦。”

只要跟张梓说,每天定点定时的散步对她的恢复有好处的话,张梓就会照做吧。然后就能找到时间来跟女孩子说话了。王河暗暗地在心里盘算到。

“真的?”女孩子抬起头,声音里透露出难以抑制的兴奋。

“真的!”王河用力地点点头,“我们拉钩。”

“拉钩?”女孩子不懂“拉钩”什么意思——毕竟从来没人告诉她。

“嗯……”王河也不好解释“拉钩”到底是指什么意思,“就是我绝对不骗你。”

“嗯!”女孩子满脸笑容地点点头。

下次来看她的时候,给她带点吃的吧。她太瘦了,明显的营养不良。然后,再带一点适龄的小画书好了,对了,如果有可能的话,给她找一找幼儿园孩子看的那种数学书吧。

看着女孩子灿烂的笑脸,王河在心里如此打算着。

“所以……慕雪才没有名字?因为她的母亲过于恨她,所以没给她起名字?”黄子朔惊讶地问。

“别说名字,就连医院的出生证明啊,该打的疫苗啊,什么都没有。”王河回答道,“不过我想,她母亲应该不至于恨她。至于为什么没有名字……我也不清楚她母亲是怎么想的。”

“这还不叫恨?”黄子朔疑惑地反问,“他们不仅无视这个孩子,不管她,连饭也不做给她吃,还不准她喊‘妈妈’……那女人之所以没有在孩子一出生的时候就把孩子抛弃,仅仅是因为她过于胆小和谨慎的性格吧?”

“嗯,有点道理。”王河赞同般地点点头,“不过不管怎么说,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如果不管不问,不消几天孩子就会死亡,但是那个孩子还是活了下来,我想,大概可以相信她的内心还是残留着一点本能的母爱吧。而且,那个孩子也说了,是她那个男友来了以后她才不给孩子做饭的。”

“那是她那个男友的错了?”

“不能一概而论吧……要不要听听我的推测?”王河耸耸肩,不等黄子朔和东方言点头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她根本不想要这个孩子。刚开始,因为这个孩子尚小,她又是有点懦弱和小心的人,自然不会想到很多,只是一边悲叹自己的命运一边照顾孩子。但是随着孩子的成长,她一看到孩子,就会回想起自己被**的事情,再加上那个时代单亲妈妈在社会上总有点不好的传言,她的压力越积越大,继而发泄到了孩子的身上——当然这只是开始,恶化是在她那个男友来了之后。我想,应该是那个男友在照顾她的同时,对她灌输了大量的对这个孩子的厌恶吧,比如说什么‘要不是没有这个孩子你就不会这样’等等之类,再加上她本身缺乏主见,精神又处于脆弱的时期,所以她很快就偏执地认为是这个孩子阻碍了她的幸福,是这个孩子剥夺了她的一切,她开始没缘由地憎恨自己的孩子,刚开始只是打骂,最后完全发展到了无视孩子的地步。”

王河顿了顿,突然一脸的懊悔:“那个时候我太年轻了,什么都没注意到。他们尽管互相支持令人感动,但是他们谁都没有把那个孩子的存在放在眼里。没错,他们全都无视了那个孩子。他们在一起互相哭诉也好,一起幻想着未来生活也好,都没有提到过那个孩子,就连做饭的时候,也只做两人份的,从来没有为那个孩子做过什么……但是我什么都没注意到,也没注意到张梓在策划着什么……如果我注意到就好了,那个孩子就不会遭遇那样的事了……就不会……被杀了……”

突然听到这个词,黄子朔和东方言都不禁吓了一跳。东方言没说什么,只是抬起眼,惊讶地看着满脸懊恼的王河,黄子朔倒是惊讶地叫出了声:“被杀?这是怎么回事?慕雪现在不是活的好好的?”

“是活着,她当然活着。”王河看向黄子朔和东方言,“我说,你们两个也算和她有过几次接触了,你们没觉得她有什么异常吗?”

“异常……”黄子朔想了想,“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异常,但是慕雪超厉害的!她做出的判断不仅严密而且周到,就连大人都很少有能像她那样不被任何虚假信息迷惑地分析当前情况,认清事实。不过,就是因为太过正确才给人一种不正常的感觉……”

“太过正确而不正常吗……”王河点了点头,“啊,的确也是原因之一呢……”

东方言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你想说什么啊?”

“那个孩子,总是什么表情也没有对吧?那可不是单纯的‘扑克脸’哦,她只是没有灵魂而已。”就像是在说鼓足勇气出实话一样,王河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淡淡地说道。

“没有灵魂……”黄子朔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想起了那天东方言的能力对慕雪无效的事实。黄子朔看向东方言,只见东方言正紧紧皱着眉头,一脸严肃地盯着王河。

“简单点说,就是没有感情。”王河回答道,“她不会哭也不会笑,更不明白喜欢讨厌为何物,她只是作为一个单纯的躯壳长大。因为没有感情,所以她也不会靠着主观的意识来行动,只能通过学习世间常识来行动。虽然乍一看她是一个很有头脑很冷静的孩子,但其实那是一个巨大的人格缺陷。”

但是,有没有另一种可能?比如并非是我理性,而是我只能客观的思考。

东方言突然想起慕雪曾经对他说的一句话。

慕雪说的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原来如此,难怪夸她理性的时候她会那样的失落,又在拼命追求自己不擅长的幽默感,说她没有感情的时候她更像是受伤了一样……她也知道的啊,自己的缺陷。

“可是为什么?”黄子朔急急地追问,“没有感情?不可能的吧?为什么会成这个样子啊?”

王河叹了一口气:“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我唯一清楚的,她很早就以前就是这个样子了,自从她被杀后。”

好奇怪啊。

像往常一样,王河趁着两个人外出散步的时间点提前来到那个出租屋,手里拿着一包吃的和几本书——这是答应带给那个女孩子的。经过几次和女孩子的接触后,女孩子已经完全把王河当作了一个朋友,每次看见王河都会和开心地微笑,有的时候还会趁张梓他们不在的时候搬着板凳,伸着脑袋站在窗户旁,等着王河拎着书本和食物出现。

只是今天,王河没有在窗户旁看见那个女孩子的那脏兮兮的小脑袋,就算是敲门,也没有人来应。

好奇怪啊。

王河疑惑地走到窗前,试图从窗上糊着的报纸缝中一探究竟,但是很遗憾,什么也看不到。

平时的话,女孩子应该早早地就站在这里了才对,就算是偶尔因为别的事没能来得及站在窗边,听到我敲门的话也不会不理啊。

王河这样想着,又使劲敲了敲窗户,刚想要张口喊女孩子的名字,却突然发觉女孩子根本没有名字,他只好顿了顿,立刻改口道:“小妹妹,小妹妹,你在吗?我是王河哥哥啊,麻烦开一下门好吗?”

可是无论王河怎么喊,还是没有任何人来应门。

“难道张梓把她带走了?”这样担心着的王河拿出了手机,拨通了张梓的电话,但是却传来了空号的提示音。

空号?

王河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王河又使劲敲了窗户两下,然后扔下了手中的塑料袋,从包里拿出几根铁丝来。他小心翼翼地把铁丝塞进锁眼里,按照前几天跟一个开锁师傅教他的方法轻轻地动着手。

真是的,没想到因为一个突发奇想才去学的技能居然能这么快就用到,而且居然又是对这个门。

王河凭着自己脑海里的印象,花了十几分钟才总算搞定了那个老旧的门锁。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把推开了门。然而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就像是被洗劫过一样,屋子里除了原有的家具外,什么东西也没有,完全看不出来有人住过的样子。王河又匆忙看向屋子的拐角处,女孩子正面色苍白,双唇发紫地倒在那里,面前还放着半杯白水。

“小妹妹!”王河冲过去,一把抱住女孩子,他试了试女孩子的呼吸,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

没有……呼吸……

这是怎么回事?王河这个时候注意到了女孩子面前的白水,他疑惑地拿起杯子,仔细地看了看,立刻辨认出来了杯底的沉淀物。

安眠药……

那是王河再熟悉不过的东西,因为这是王河每天定量分给小女孩母亲——不,是姐姐的药物,因为张梓说她晚上很难入眠。但是王河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些药物居然会被融在了一杯水里,而这杯水此时正摆在小女孩的面前。

王河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慌忙站起身,找来一根筷子,然后扒开女孩子的嘴,把筷子伸进去,一边使劲掏着女孩子的嗓子,一边拼命地拍着女孩子纤细的背部。过了一会儿,女孩子吐出来了几口水和一些黄黄的液体,王河这时候又试了试女孩子的呼吸:总算是有了,但是还是很微弱。

不管怎么样,还是先送去医院!不敢有一丝犹豫,王河抱起女孩子,急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听完王河叙述完这段往事,东方言和黄子朔都沉默不语。

“喂喂,说点什么啊?”王河尴尬地笑了笑,试图打破这过于沉重的气氛。

黄子朔叹了一口气,抬起眼睛看向王河:“该说点什么呢?”

“随便什么都好啊!”王河晃着脑袋,又恢复了往常那样轻浮的态度,“不管怎么样,那个女孩子活了下来了啊,要不然你们也不会见到现在的慕雪。”

“代价是……没有感情吗?”东方言在一旁冷冷地补充道。

“嗯……虽然她变的不爱说话不爱笑的确是从那个时候起了啦,但是具体什么时候变成像现在这样连感情都没有我也不清楚啊。”王河吐了吐舌头,突然改口了,“因为我没管过她啊,哈哈,不知道是理所当然的嘛,哈哈。”

居然还能笑出来啊喂。黄子朔瞪着没心没肺笑着的王河:“你没管过她?这十几年,她都是自己照顾自己?”

“虽说是领养啊,我只是给她提供了一个户口和住所,每个月给她寄去生活费,然后告诉她必要的生活常识后,就任她自生自灭去了。结果就像你们现在看到的这样,她成为了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人。”王河的脸上依旧挂着那个看上去没心没肺的笑脸,看到这样事不关己的表情,黄子朔此时恨不得给他一拳。

“你们怎么都这样!”黄子朔站起身来,叉着腰瞪着王河指,毫不掩饰满脸的愤怒,“你怎么可以不管你的女儿——虽然不是亲生的但是你领养她了不是吗?”

王河打着哈哈:“啊呀……那个孩子自理能力可是相当强的哦!这在某些意义上是我的功劳吧……哈哈哈……”

“功劳个鬼!你们这些人全部都犯法了懂吗?”黄子朔大声吼着,“那个母亲和那个叫张梓的混蛋,这样对待一个五岁的孩子也太过分了吧!更何况那是她亲生女儿啊!虎毒都不食子啊!你也是,既然领养了就好好负起自己作为监护人的责任啊!可恶!可恶!真想把你们全部抓起来!”

看着发泄对着自己愤怒的黄子朔,王河并没有生气,反而笑得更开心了:“啊呀,小黄黄还是老样子啊,正义感那么强~人家好怕怕哦~”

“正义有什么错吗?”黄子朔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正义是会胜利的!”

王河又笑了两声,然后轻轻地说道:“这恐怕你做不到,她现在好像是某个官夫人了——也就是说,对方现在可是有权有钱外加有势,而且十二年前的事情了,死无对证。我知道你具有正义感,但是正义不可能对所有人都有用,你不是比我还要清楚吗?”

黄子朔无言以对,他只能恨恨地咬着牙,继续在心里对这种行为进行问罪。

“好了啦,好了啦。”王河拍了拍黄子朔的脑袋,以示安慰,“自私是人的本性,不要一一追究下去啦。”

“哼。”黄子朔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坐了下来。

“慕雪……对于过去的事情还记得多少?”在一旁沉默了许久的东方言突然问道。

“这我不清楚,不过她应该都记得住吧。”王河回答道,“因为越是痛苦的事情就是越难忘啊。”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让一个五岁的孩子来承担这样的回忆呢?”黄子朔低低地说道,“这不公平。”

“这个世界几时是绝对公平的了?”王河笑了笑,“我觉得,你要是真的有在为慕雪着想,那么就收起你那过于泛滥的正义感和同情心,像小言言一样,装做什么都没听到过的样子。有些事情,就是因为局外人过于热心才导致事件恶化。你是个刑警,相关案例应该比我见得多才对——不过虽然这么说,能像小言言一样听到这样的往事脸上还是没什么太大变化的人很少吧,啊,慕雪算一个。”

喂,你什么意思啊?东方言不满地抬起眼睛给了王河一个白眼。

“那家伙可是个面瘫诶!我要怎么才能做到像那个死面瘫一样啊!?”黄子朔貌似很不满被拿来和东方言比较。

“啊,是呢。像你这种白痴的确没有办法达到人的境界。”东方言依旧是嘴上不饶人。

“喂喂!你怎么还是这样啊!嘴巴怎么这么臭!”

“闭嘴。”东方言说着扔过去一张纸条,“拿去。”

“这什么啊……”黄子朔抱怨着接过来,眯着眼睛辨认着东方言龙飞凤舞的字迹,“又是资料?怎么又来啊……我这里又不是情报局,老是让我去找人可是很头疼的!真是的,想知道什么直接用你的催眠术去问不就好了?虽然你的力量对慕雪无效,但是对别人还是有效的吧?明明是那么方便的力量却不用实在是太浪费了。”

“你好吵啊。”东方言头也不抬地回复道,“让你去查就去查,哪里那么多废话。”

“喂喂!你给我搞清楚立场哦!现在是你在拜托我诶!居然是这个态度!”黄子朔每次被东方言拜托什么都要弄一肚子气——真奇怪,明明被拜托的是自己。

“有时候想你可真怪,明明对你而言几分钟就能搞定的问题,你非要花那么大工夫去调查。这次我让你协助的事情也是,直到最后需要口供的时候你才肯使用自己的力量,在此之前都是一个人调查。其实对你而言何必那么麻烦?”黄子朔自顾自地说道。

刚才起一直笑着看两个人斗嘴的王河突然插话了:“小黄黄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情况哦。对你而言理所当然的事情对别人可以不一定呢,所以啊,这里还是任由小言言去吧~”

“我知道啦。”其实王河说的没错,但是被一个穿着夏威夷T恤套着白大褂的中年大叔捏着嗓子教育让黄子朔颇感不舒服。为了摆脱王河的影响,黄子朔只好低下头,专心看着东方言的字条,“这是什么啊?这些和这次的案件有什么关系吗?”

“没关系。”

“没关系你还让我……啊。”黄子朔恍然大悟,“是慕雪拜托的事件吧?”

东方言没做回答,只是微妙地把眼神移到了落地窗外。

真是的,这家伙才是白痴吧?黄子朔无奈地看着东方言,故意加重了语气,提高了音调嚷嚷道:“啊啊,真是的,某个笨蛋刚把自己的委托人赶出去了呢!明明对方是个未成年人还不知道谦让,硬要和一个女生胡搅蛮缠,结果拒绝了明明自己很在意的委托,说不定还不小心伤害到了对方的心。”

多嘴,东方言冷冷地回了一句。

王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赶出去’?刚才慕雪在这?”

“刚坐公交车回去。”黄子朔回答。

“这样啊,不过‘赶出去’是什么意思啊?”王河向黄子朔询问道。

黄子朔用抱怨的口气把刚才那场丝毫不像争吵的争吵复述了一遍。

“明明说了那种话还……”黄子朔叹了一口气,“自己还是很关心她的吗,既然如此就不要一赌气拒绝别人的委托啊,本来这种中途反悔的举动就很不礼貌。”

“你这种脑子当然没法理解。”东方言回嘴道。

黄子朔不甘示弱地回敬道:“比你要好吧!说好的委托居然中途不干了!而且还跟一个女孩子生气!简直就是幼稚!”

“我只是中断了不值得信任的人的委托,有什么问题吗?”东方言毫不犹豫地回嘴道。

“啊,我明白了,是说慕雪不信任你吧?真是的,就因为这个?”黄子朔挑挑眉,“得了吧!你什么时候在意过委托人是否对你真的信任了?天晓得你为什么会生那么大的气!”

“所以说像你这样的脑子无法理解。”

“喂喂!不要老是这样子说好吗?真是的,我们现在在谈你和慕雪的问题……难道说是因为慕雪没有告诉你她的计划所以你生气了?可是告诉你你也不一定会支持吧?”黄子朔耸耸肩,“你就承认吧,刚才你气成那样也是因为这件事对不对?你明明就很关心慕雪的事情,何苦要这样不闻不问?赶紧打个电话给慕雪,道个歉什么的就完了。对了,王河正好在这不是吗?让王河帮你去说……”

“死也不要。”东方言毫不犹豫地拒绝道。

“喂!我现在是在帮你诶!”

“那还真是谢谢了。”

“你啊……万一慕雪出什么事你自己一个人后悔去吧!”

“噗哈。”听着两个人的对话,王河突然笑出声来。

“怎么了?”黄子朔不解地看着王河:刚才有什么好笑的地方吗?

“没事没事。”王河意味深长地盯着东方言。

“干什么,很恶心诶。”东方言一脸嫌弃的表情。

“没有,只是真的觉得人是会成长的诶……”王河笑眯眯地说道,“看来小言言主动渴求哥哥的关爱的那一天就要降临了!”

“世界末日来临这一天都不会来临。”

“慕雪的话说不定不会害怕呦。”王河突然轻轻地说。

“你说什么……”东方言抬起眼,接触到了王河略显认真的眼神,他一下就明白了王河所指的事情。

东方言就像是毫无自信一样低下了眼睛,小声问道:“是因为她没有感情吗?”

“不对,是因为慕雪很聪明。”王河眨眨眼,“她明白什么样的人应该戒备,什么样的人应该信任。”

“但是,没有感情的话……”

“就算现在没有感情也没关系。”王河斩钉截铁地说,“因为,慕雪已经开始成长了。”

“你说什么?”东方言没能听懂王河的意思。

“看来我是不用担心了。”无视了东方言的疑问,王河一边说着一边从办公桌上跳下来,拍一拍自己的白大褂,向门口走去,“我的新手机号会发到你们的邮箱里的,不要太想哥哥我结果相思过度致死哦~”

“……我估计我会烦你致死。”可惜东方言这句吐槽王河在听见之前就消失在了门口。

“那家伙,到底是来干什么的?”黄子朔觉得满头都是无奈的汗。

“习惯就好。”东方朔淡淡的回答。

“感觉我就算花上一生都没有办法习惯啊……”黄子朔叹了一口气。

“那家伙以前还是蛮正常,因为头脑很好还被不少大人夸赞为神童呢。”东方言淡淡地说,“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几年前突然变成这样了。”

“几年前?”黄子朔瞪大了眼睛,“难道他不是天生就如此吗?”

“怎么可能啊,以前他是我家邻居的时候,还挺受女生欢迎的,我经常看见有不少女生在他家门口送他礼物什么的。”东方言回答。

“总感觉难以想象……”黄子朔喃喃地道,“话说几年前……难道是因为收养了慕雪吗?”

听到这个名字,东方言的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具体是什么原因他也不清楚,只是突然觉得心里很是不好受。

“怎么了?”黄子朔感觉到东方言的失神。

“没事。”东方言摆出一副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皱着眉头回忆道,“根据他给出的时间应该和慕雪没什么关系吧……我记得我是在上高中的时候他才突然变成那个随随便便的样子,应该是在那几年后了……”

东方言突然想到了什么:“说起来那个时候……”

“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黄子朔一脸好奇地追问道,身子也不禁向前倾过去。

“这和你没关吧。”东方言不耐烦地看着黄子朔,“你该回去了。”

“怎么这样!明明就是你打电话让我来的!现在居然赶我走!”黄子朔不满地说。

“好吧,那请你走。”

“没什么区别吧!话说你用这种语气说话只会让我更生气!”黄子朔拿起自己的警帽,愤愤地把它扣在头上,力度之大仿佛那不是帽子而是东方言。

“对了。”走到门口的时候,黄子朔突然想起来什么,回过头看向东方言,“杨薇已经到看守所了。”

“杨薇?”东方言皱皱眉头,“哪个杨薇?”

“你这人怎么这么健忘……”黄子朔一脸疲惫地捏了捏眉间——东方言的记忆功能就是有这种能让人感到疲惫的奇效,“就是那杨氏集团的那个女人啦!上次你去取证的时候不是用能力把她吓昏过去了吗?虽然早就醒了,但是因为醒来以后一直神智不清所以就一直没能做口供,不过昨天接到联络说是好了,现在已经转移到看守所了,明天就能做口供了。”

“所以明天要我去吗?”东方言叹了一口气。

“少叹气,这是你的工作!”黄子朔白了东方言一眼,“明天下午四点,还是那个地方,我会事先和他们打好招呼的,不要迟到听到了没有!”

“知道了,尽量不迟到。”

“什么叫做‘尽量!’,我明天下午三点半就会给你打电话的,你一定要给我准时来听到没有!”黄子朔撂下这么一句话后,就径直而去了。

东方言又叹了一口气,歪倒在了真皮沙发上,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和那根淡黄色的缎带。

“没有灵魂,吗……”

东方言喃喃着。

“你,真的不会害怕吗……”

“我刚才见过小言言和小黄黄了\(≧▽≦)/啊乱七八糟该说的不该说的我也都说了不要生气哦↖(^ω^)↗最近我会抽空回去一趟雪雪你为我做个蛋糕呗(*^◎^*)人家要吃芝士味的哦(>^ω^<)”

收到王河短信的时候,慕雪正坐在书桌前专心补最近因为张继飞的事情而落下的功课,以致于短信提示音响起时候,慕雪不禁一惊,手中的笔都差点掉落在了地上。

王河的短信一直都很有特色,虽然不喜欢加标点符号,但是却很喜欢用各种各样的颜文字,有的时候还会随心情自己随便造两个出来。所以不怎么发短信的慕雪认真读了两遍才勉强读懂了王河短信的意思。

“蛋糕吗……”慕雪想着放下了笔,去厨房仔细地查看材料。

不知道还有没有泡打粉了呢?对了,糖好像也不够了,还有芝士和生奶油也没有了——看来自己缺了不少材料啊,明天不得不去趟超市了。

慕雪想着回到书桌前,准备找一张纸把缺的材料记下来。

“乱七八糟该说的不该说的我也都说了。”

突然想到王河短信中这样的一句,慕雪写字的手停了下来。

“都说了啊……”

这原本是感叹的语句,但被慕雪这样不带任何感情地一说,却变成了单纯的事实复述。如果是不知情的人看到,一定会以为王河说的这件事和慕雪无关。

但事实上,慕雪是这件事中没有争议的主角。

不过,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呢?

慕雪看向窗外,除了城市社区里最常见的灯光以外,窗外什么都没有——包括本该挂在夜空上的月亮。

二十二岁的王河此时正捏着一个厚厚的信封,一脸复杂地站在病房门口。也许是因为这个时间段还有人像这样愁眉苦脸地站在病房门前实在是太少见了吧,路过的护士都不禁好奇地向王河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这个信封里,是钱。

王河又一次掂了掂信封的重量,一次又一次地确认着。

这笔钱,对于刚工作没多久的王河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其数目足以维持他在国外一段时间的开销,这意味着王河可以过上很长一段时间宽裕且自由的生活——这当然很好,只要不去想这笔钱的来源的话。

王河看了看病房里躺着的那个小女孩,不禁咬了咬嘴唇。

医院那边总算是糊弄过去了,虽然医生很明显不相信自己“在天桥下捡到吃错东西的流浪儿”的说法,但是因为医生本身也不愿意多管闲事的样子,所以就没有继续深究。

王河又一次掂了掂信封,然后叹了一口气。

五岁的孩子当然不知道安眠药放多了就是毒药,是谁下的毒很明显。王河认为这件事情不能就这样不了了之,但又怎么也联系不上孩子的生母和她的那个自称“张梓”的男友,所以他去找了女性的父亲,也就是从血缘关系上来说算那个孩子的姥爷说明白了这件事。但是对方却塞过来一笔钱,让自己隐瞒下这件事情,然后孩子的事情随便看着办。

而这些钱,此时正装在信封里,捏在王河的手上。

钱真是个好东西。王河暗暗感叹道。钱可以让黑变白,让鬼推磨,还可以让自己那么快就退缩。

只是那个孩子要怎么办呢?王河又向病房里伸伸头,但这一次,他却被不知何时醒来的女孩子发现了。

既然被发现了就没有理由再呆在病房外面了啊……王河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笑着走进病房向女孩子打招呼道:“呦,小妹妹,你还好吗?”

意料之外的,女孩子并没有像从前那样看到自己就露出欣喜的表情,而是淡漠地点点头,然后就扭过头去,呆呆地盯着医院蓝色的窗帘。

怎么了?王河一边小心地窥探着女孩子的表情一边在女孩子的面前坐了下来。

“我说啊……小妹妹,那杯水是谁拿给你喝的?”虽然稍微犹豫了一下,但王河还是决定问一下。

女孩子没有回答,还是保持沉默地盯着窗外。

那双眼睛!

王河不禁吞了一口口水:又变回去了,变回自己初次见到的那样,深邃而冰冷,让人感觉难以接近。

“你知不知道那水里面有什么啊?”王河又一次问道。

女孩子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她知道!

王河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这个孩子也许不清楚安眠药是怎样一种药物,但一定也感觉到了那杯水里溶了一种怎样的危险物,也明显知道是谁下的毒——说不定就是亲眼看着别人把毒药放到水里。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喝呢?”

听到王河的追问,女孩子沉默了许久,才终于开口道:“因为这样就会有人幸福。”

幸福?

一个五岁的孩子,主动地去喝一杯毒药,理由不是自己想死,而是希望别人幸福?

能做出这样判断的孩子将来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王河顺着女孩子的目光缓缓看向窗外——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白雪,在夕阳的辉映下,宛如片片花瓣,散发着柔和的色彩。

“决定了,你以后就叫‘慕雪’吧。”王河说着拿出纸笔,在上面写下这两个字递给女孩子。

女孩子接过来,没有表情的脸上看不出她是否高兴。

“这个字呢,和‘暮’字同音。”王河说着又写下了‘暮’字,“‘暮’是傍晚的意思,雪则是白色的雪花——没错,就像是窗外那样,你看,很美吧?”

这个名字只是王河突然想到的,之所以选择“慕”这个字,是因为他正好认识一个人姓这个‘慕’。

虽然感觉名字起得有点随便,但是总比女孩子一直没有名字好——王河是这样坚信着的。

女孩子看向窗外,愣愣地盯着那片景色,没有做任何的感想。

“还有呢。”王河顿了顿,认真地说道,“小雪,要不要考虑……做我的小孩?”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呢?

十七岁的慕雪咬着水笔,呆呆地盯着眼前写到一半的购物单。

那么久以前看到的景色现在居然还历历在目,慕雪不禁感到不可思议。

那宛如花瓣一样的雪花,洋洋洒洒地从天而下,宛如一个又一个的换了新装的精灵,欢笑着来到人间。

那些精灵,一定是被人们所欢迎的吧。

一定是的,因为所有人都因为那些精灵露出来发自内心的笑容,看上去好幸福。

是啊,好幸福。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

依稀记得她几乎是使劲所有力气给了自己一巴掌以后浑身在不停地颤抖,尖声叫着不准喊她‘妈妈’,她竭斯底里地大喊着让自己离她远一点,而自己,只是很没用的哭——对了,那个时候的自己,还是会哭的呢。

自己那个时候才多大呢?

她哭哭啼啼地喊着不准自己继续哭泣,她竭斯底里地叫喊着哭泣只会使她难受,她不希望看到没有用的人,她想要……想要幸福的生活。

再后来,王河哥哥和另一个男人就来了,自己也是突然意识到:他们都是能带给她幸福的人。他们安慰她,给予自己永远无法给她的关怀,她也只有在那两个人在的时候才会露出笑容。

那一定是因为她感受到了幸福的原因吧。

自己当时是如此坚信着的。

所以,当她把那杯溶有毒药的水拿给自己的时候,自己毫不犹豫地喝下去了。”

自己只是,单纯希望那个人能幸福而已

即使是现在,我也希望她能幸福。

慕雪窥视者着这仿佛无休止的黑夜,窗户上反射出来的,还是那张没有表情的脸,那张她最讨厌的脸。

那个人此时,一定获得了幸福了吧?看到这样漆黑的夜空,也不会因为寂寞而哭泣了吧?

一定是这样的。

突然发觉到自己的购物单还差了不少,慕雪慌忙收回思绪,专心地补充起自己的购物单。

明天,要去趟超市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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