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庭3.如虚幻
1.
所剩的时间不多了。距离毕业聚餐约定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一刻钟。
快到正午了。
穹翰也终于到了约定的酒店前。
整理了一会儿衣领，以及别再胸前的黑色领带。现在，穹翰身上穿着的是黑色的正装。
大大的吸一口气。
天空清澈无比，阳光明媚，空气的清新指数似乎也是历年来最高。
就这样意气风发的走进那个人生中的重要的殿堂吧！
共同挺过高考生死大关的几十号人都聚集在此，不仅仅如此，就连三年的恩师也是。
时间还不算太晚，人并没有来齐。但是班上的那些个风云人物基本都已经到位了。
晓碧自然是位列其中，甚至可以说如果晓碧不在的话那么现在在场的很多同学都不会到位吧，起码穹翰位列其中。
会餐预定的桌子大概有四桌，就这样计算来看的话，每桌大概是八人。这样的话正好把圆桌分成了个八方星。现在晓碧坐在从里往外数的第二桌的一角上，显而易见的，晓碧周围的座位上都已经被占有了。
那么，就只剩下两个选择了：依然落座于晓碧的同桌，不过只能够选择对角。或者是选择别桌。
为了计划顺利的最大化，只能够有一种选择。
穹翰在脑内迅速的得出了结果，并先手拿下了晓碧的对角。
这样子，两人四目相视的可能就大大的提升了。
努力压平自己心中的忐忑。任何一点点的失误都有可能毁掉一切。
进展逐渐白热化，大家都开始回味起自己的三年来。在这个饭局上，没有人会谈及到成绩，没有人会谈及到即将发生的未来。
一切都是为了回味，一切都是离别前的发酵。
彼此的感情或许都将在此明朗，或许过了今天，彼此间的两人就要天各一方。或许、或许……
让一切的假设都见鬼去吧！活在当下才是人生。
有无法耐住心中涌起的感情的人，有哭泣了的人，有强颜欢笑的人，有装作无所谓的人，有为了避免失态而没有到来的人，也有做好了一切的觉悟的人……
一切一切都向着一个方向前进着，世界依然完美的转动着，没有任何一个齿轮出现了问题，咕噜咕噜地运转着。
一切都是为了<那个>。
时机逐渐成熟。
一切就绪，就是现在了！
此时此刻，坐在对面的晓碧也看了过来，水灵灵的眼眸闪动着。
穹翰做好了最后的准备，按捺住心中的波动，开始最后一次早已准备好的台词的演练：
——这或许是在场的大家近年来最后的一次聚会，在这三年里，我们经历了无数的风雨，高一的适应，高二的进阶，高三的复习，我们大家一直都在一切，都面临、承受了这一切。我们努力过了，跌倒过了，成功过了，失败过了，欢笑过了，哭泣过了。现在在此，我们心中都有无数的话语，无数想要表达的、无数无法表达的……但是我不想把那当做遗憾留一辈子，留到自己人生中最后的那一瞬间来走马灯！我不想让自己的人生抱有更多的遗憾了，我不想把那当做自己人生中最大的失败。所以，我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吴晓碧，我喜欢你！我喜欢了你三年！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开始！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感受到了自己内心中那无法平静的抨击。我的心无数次的告诉自己，一定要把自己的心情告诉你，但是我不愿意耽误你，我想要你幸福，所以，我才把自己的这份心情一直保留到现在。不管你是接受也好还是拒绝也罢，我在此的举动仅仅是为了证明一件事情——我曾经爱过你。
完毕。以上便是穹翰苦苦考虑了好些天想好的台词。这些话必须要一口气说出来，不然的话搞不好穹翰会结巴起来，那可就囧了啊。
那么，让一切都步上正轨吧！
“在这个聚会快要收尾的时候，我有一些话要说。”
所有的目光都看到同一个地方了，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着。
一切都将要开始，让一切都步上正轨吧。让一切都朝着<那个>前行吧。
“我们三年同窗，都为了自己的未来、为了自己的目标努力了，奋斗了；面对无数次的考试，一模二模调研高考，我们摔倒了又爬起了，有的失败了有的成功了。但是那又怎么样？只要努力了就好了，那无数的红色的分数、那无数的存在于心中的笑声、那无数滴的眼泪、那无数的彼此间立下的誓言，就是我们存在于此的证明！我们存在于此，生于此，战于此。我们已经无憾了。没错，已经无憾了才对。但是——”
回顾了一下四周，最后，视线定在了一个人——吴晓碧身上。
“直到现在，都有一件事情存在于我内心的深处。那件事情在我的心中待了三年，但是我还不满足，我想让它在我的心中待一辈子，但是此时此刻，我要将它公之于世。因为我不想让它只成为我单方面的感情，我想让它寻到只属于它的另一半！”
一边说着，一边从座位上站起来，然后朝着晓碧靠近着。
完全不需要考虑到座位的问题，真正的主角，是不会受到地理位置的限制的。
“吴晓碧，我喜欢你！”
郑明涵上前三步走，到达晓碧的面前。不顾晓碧通红的面颊和瞪大的双眼，继续说了下去：
“我喜欢了你三年。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我就喜欢上了你，第一次看到你，在那个细雨如酥的日子，看到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手上拿着书挡雨一路小跑的你的时候，我就怦然心动了。然后，和你同班的每一个日子，对我而言都是一样的，因为只要有你在，就是美好的一天。被你邀请进学生会的时候，我的心重重的颤动了；当你说邀请我们学生会的几个人一起去买书的时候也是；为了买书的那天，我花了好几个晚上来考虑当天的活动，到了买书的日子，看到一路小跑过来对于迟到露出一脸歉意的你的时候也是；当你同意和我共进午餐的时候也是；还有，我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天阳光留在你身上的颜色和味道，也永远无法忘记背你回家的那天脚上囤积的幸福的痛苦！这还不是全部！我这三年的日子因你而相同，也因你而多彩！
“我喜欢你。无论你是接受还是拒绝，我说出来了，这便是我存在于此的证明。这便是我这三年没有白活的证明。”
全场寂静。用一句用烂了的话来说就是——一根针落地都可以听见。
诶——？！
穹翰内心构建的世界崩毁了。
他刚刚，说了什么？
喀拉喀拉。
记忆开始一点点的崩坏。
他说……晓碧邀请他加入学生会？晓碧邀请的人不是只有自己而已吗？
他说……第一次的见面是晓碧穿着白色连衣裙，那个细雨如酥的日子？
他说……晓碧邀请他一同去买书，然后在星期天的一切都是他布置的？
他说……老师叫晓碧去整理图书的那一天放学后，是由他背晓碧回去？
等等……有些乱。
做这些的人，不应该是我、沈穹翰才对吗？
“其实，我也喜欢郑明涵的。”
一锤定音。
周围响起了欢呼声和祝福声，就连在场的老师都没有制止。甚至还可以听到他们为此而感到高兴的声音。毕竟班上成绩最优异的两人能够不耽搁各自的学习把自己的心情埋藏至今，然后还能够考上同一个大学，当然应该祝福。
不对……有什么地方有问题。只有穹翰觉得有异样。
穹翰突然回想起了那天在楼顶上的自己。
那一天的异常。
那一天，记得自己曾经想到这么一段话：一切都如当初安排的一样。没错……一切，都如安排的一样。但是，那份安排，到底是谁的呢？是2008年10月26日的前一天的那个穹翰，还是现在待在楼顶的这个穹翰？亦或者说是……别的什么人？
为什么，关于那一天的记忆是断断续续的？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么想着的穹翰，开始想起那一天在楼顶上最开始发呆时想到的东西。
“两栖类”。
间于天才和凡人之间的人类。
拥有不上不下的才能的人类。
那个说的，就是自己。
重申一遍：沈穹翰是一只“两栖类”。
无法生存在陆地（天才）上，也无法生存在水（普通人）中。
他的这份不上不下的才能，什么都得不到。
记忆开始大块大块的重新拼凑起来，一切都变得不像样子。之前的那一切，全部都是对原有的记忆进行的加工。全都都是为了便于自己的生存而改变的某种剧本。
在那润雨如酥的日子，上前去和晓碧说话的，是郑明涵。而穹翰只不过是在不远处的地方看到了罢了。然后穹翰便喜欢上了晓碧，努力学习进入了学校的重点班。
之后被晓碧邀请进入学生会的也只有郑明涵一个人而已，穹翰是“因为晓碧在所以加入”的人中的一个。
买书的那天，并不只是晓碧和穹翰两个人而已，郑明涵和别的几个学生会的人也在。当天确实是在听郑明涵的安排看的电影，吃的午饭。而且是去的一家相当高档的家庭餐厅，想当然耳，穹翰这种经济普通家庭的人怎么可能会知道那种店。
最后，晓碧摔伤然后被背回家也是。只不过那一次穹翰没有在场，穹翰和晓碧的那一番话，是在另一个场合说的。至于穹翰为什么会知道晓碧受伤以及被背回家，当然是事后听闻了。
这一切，都被穹翰加工成了之前的那些记忆。
这都是，为了让穹翰能够更好的活下去。
穹翰也想起来了，平常在老师和同学眼中的自己是个什么样子的人：看起来没干劲，老是一副想睡的样子，而且看待事物的眼神像是死了一样。
那个在楼顶上的穹翰，才是真真正正的穹翰。
为了更好的融于“水生”的环境，“两栖类”对自己动了些手脚。
虽然不是天才，但是对于自我的催眠还是可以做得到的。
想到这里，穹翰不寒而栗了。那便是——
自己对于晓碧的那份情感，真的是真的吗？
关键所在。
因为搞不好，就连这份感情都是自己判定为“为了更好的生存在他们中”而掺加进来的也说不定。
之后在会餐上发生的一切，穹翰都不记得了。
当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来到了家门前。
现在时间已经黄昏。
虽然痛苦无比，但是，绝对不能够把在外面受到的伤痛带回家。
伤痛不仅仅是自己的，它甚至会伤害到自己身边的人。
所以，绝对不把外边的情绪带回家，这是穹翰这十几年来的原则。
“我回来了！”
揉了揉脸部，保证自己还有能够做出微笑的能力在。
然后，这一天晚饭吃得异常的早。
穹翰一回来就发现双亲已经做好在饭桌前了。
问起了关于聚餐的话题，当然，穹翰并没有把自己内心的痛苦倾诉出来。而是伪装出快乐的样子说着些虚假的话语。
“是么，你感到高兴就好。穹翰啊，你已经成年了，有些事情我和你妈妈觉得也应该要告诉你了。”
头发已经有些发白的父亲说着这样的话来。
穹翰感到有些疑惑，便看向了自己母亲。只见她微微的点了点头。
“穹翰，这些年来你成长得很好。从来都没有和爸爸妈妈吵过一次架，有什么事情也都是自己一个人处理，不让我们太操心，学习上也是，你能够很好的把握住分寸。你是一个很优秀的孩子，我们为你感到骄傲。你现在长大了，有些事情也不该瞒着你了。想必你也能够承受得住了……你是个好孩子，从我们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这么觉得了……”父亲说着说着就停住了。脸上似乎挂着痛苦的神情。
于是，母亲继续说了下去：“穹翰，”说着便拿出了一张写满了字的纸张出来，上面似乎是医院发的单子。“其实，你并不是妈妈我和你爸爸的亲身孩子。”
“诶——？”
“具体的，你看了就知道了。”
医院的单子上写着的，是关于血缘鉴定的结果报告。
每一个字都是一样的书写格式，都是一样的大小，但是却有一段话是那么的突出一般：两者并无亲族关系。
时间往后推移一点，地点是在楼道。
明明是不知道穿行过几次的顶楼的楼道，但是，这一次并不顺利。原本轻轻松松就可以跨越的废弃物障碍却显得如此的庞大和繁多。
穹翰不知道已经在这里险些摔倒几次了。
就这样蹒跚的朝着楼外前进着。
为什么？
喀拉喀拉。
有什么东西开始碎裂而发出了声音。
这一切，都是假的吧？
为什么？
喀拉喀拉。
这一切，都是真实。
从一开始，便不存在真实。
真实与虚假辗转，变幻于人心。
心中苦痛。无可奈何。
明明没有人祈求痛苦，明明没有人想要哭泣，明明没有人想要不幸。
但是，世界却是这么乞求着。渴望着。贪婪着。
大喊着：我还要！我还要更多！
讨厌疼痛。
讨厌伤心。
明明没有人想要哭泣，但是却会被人弄哭。
明明不想弄哭别人，但是却还是会把别人弄哭。
明明只是想要和大家在一起，但是却是笨拙的自己被隔绝在外。
不想哭泣，不想弄哭别人，不想被别人弄哭。
但是这样的事情不断的发生着，发生在你、我、他之间。
明明只想要露出笑容，彼此都欢笑着，交谈着过去、现在、未来的故事。
明明不想要战争，但是却到处都燃起硝烟。
明明只想要和平，但是和平之鸽却在人间消却。
即使想要强硬的改变些什么，但是现实就是这么让人无可奈何。
奇迹并不会降临到每个人的头上。或者可以说，奇迹也只是必然。
世界上充满了麻烦的事情，让人想哭的事情，让人绝望的事情。
但是即使如此，这个世界依然不满足。
毁掉吧。
坏掉吧。
崩溃吧。
谁都不会再哭泣，没有痛苦，没有战争的硝烟，谁都能够幸福，活着就能够快乐的世界，并不存在啊。
人与人就是在不断的伤害，不断的愈伤，继续伤害中存活下来的。
化胸中的悲痛为力量什么的，抚平心中的仇恨什么的。
即使想要做到，但是在这个世界上，又有何意义啊！
事与愿违，一切都只能够和自己失之交臂。
愚蠢的“两栖类”，做了什么无法实现的梦？
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物种都被限定了它特有的生存方式。
这双手，什么都够不到。
面对现实，承认现实，然后，毁灭自己。
多么让人感到幸福的故事啊。妄想改变这个美好的世界的东西，就应该得到这样的下场啊。
能够听到，世界的谄笑。
能够闻到，世界的腐臭。
能够看到，世界的丑陋。
能够尝到，世界的酸涩。
能够摸到，世界的歪曲。
……
人类九感，全部都置于这个世界之中，美美的品味着世界的真实。
充满黑色废气的渐黑的天空盖在沈穹翰这个存在的身上，快要落下的充满扭曲光辉的太阳像是想要多看看这个丧家犬一般而迟迟不愿意离去。
身上布满垃圾的地面像是不愿让这个身上充满肮脏的东西踩在自己身上一样，楼下的焦虑的行人和汽车像是要嘲笑这个存在一样在发出“嘟嘟”的鸣笛声和繁杂的脚步声。
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世界充满真实，世界充满虚假。
走到了楼顶的边缘。
往下俯视着这世间的一切，抬头仰视着这世间的一切。
都一样的。一切都一样的。
真就是真，假就是假。
需要就是需要，不需要就是不需要。
生就是生，死就是死。
一切一切都向着一个方向前进着，世界依然完美的转动着，没有任何一个齿轮出现了问题，咕噜咕噜地运转着。
充满了异常的正常地运转着。
人与人之间充满了什么？
你还想要继续这样下去吗？
似乎哪里响起了这样的问话，穹翰露出苦笑。
“啊……不想。”
想让这一切都继续这样运转下去吗？
“不想。”
你能够做到什么呢？
“什么都做不到。”
你想要改变吗？
“想要。”
你有力量吗？足够改变这个世界的力量。
“没有。”
你想要拥有改变这个不如去死的世界的力量吗？
“想要。”
“那么，你想起你的名字了吗？”
突然，有三个人出现在了穹翰的面前。不对，是暂名为“沈穹翰”的存在面前。
两个拥有可以秒杀一切女孩子的面容的存在。
一个是银发碧眼，一个是银发赤眼。
一个是“带来不幸的三兄妹”中的长子，芬里尔。
一个是“带来不幸的三兄妹”中的三女，海拉。
第三个，拥有无法让人直视的帅气的面庞的黑发男人，毁灭世界的元凶的，“地下之火”洛基。
最后便是，黑发黑瞳，一脸死了似的样子的暂名为“沈穹翰”的东西。
露出坏死的笑容。
“我想起来了，吾名为——”
黑遍了天，太阳被某个巨大的存在遮挡了。
巨大到了铺盖天地的巨物，神话中存在的庞然大物。
啃断世界树的**的黑色巨龙——其名为：Nidhogg(尼德霍格) 。
“欢迎来到防空洞。”
洛基感到无上的快乐的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