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红色，鲜艳的血飞溅到我的脸上。
我本想出声阻止他，但像是撕裂身体般的疼痛仍然侵袭着我的神志。在那种情况下，连保持均匀的呼吸都已是奢望。
意识是朦胧的。于生死的狭间中徘徊，那时用浑浊的双眼所目睹的事，一直无法化作具体的印象刻在脑中。
黑檀来救我了。
他把我搬出了爆炸现场，然后发生了什么。
在混乱不堪的记忆碎片中，我脑海里唯一鲜明的片段，是那道攀附至黑檀手上的，永远跃动不止的深红色火焰。
一切都是我的错。
由于我的天真，我的弱小，让一位优秀的刑警失去了他宝贵的右手。
如果我足够强大，就不会被爆炸牵连，在救出CAT的同时，也不会伤及自身。
当然了，这世上没有如果。
就算时光倒流，给我一个重新考虑的机会……到头来，我大概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吧。
毕竟这就是我的坏毛病。不管她是不是敌人，都不想看到有谁在我面前死去……
沦落至这样的下场，完全是我咎由自取。
“什么都感觉不到……”
对不起，前辈，辜负了你的期望。
到了这个程度，看来已经没法继续苟延残喘下去了……
想到这里，白木合上了眼睑。
往常他从眼睑中也会看到微弱的光，此时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仿佛被吸入这片深邃的黑色空间，白木脑海中最后的念头也逐渐消散了。
……
……
是错觉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有温暖的光透过眼睑，刺激着自己的视网膜。
白木慢吞吞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天花板。
具体一点说，并非那种灰白色的墙漆，而是透露着温暖气息的，偏黄的白色。
“啊……啊……”
白木张开嘴巴，试图发出声音。然而只发出了干渴沙哑的嗓音，就像金字塔里沉睡了数百年的木乃伊。
他稍微偏转头部，看向四周。
自己似乎正躺在一张大床上。无论床垫还是金属的框架，都是以白色为主基调。那精致的做工和雕纹，虽然有些繁复，但却不显土气。像是受小孩子喜欢的品味，也有种难以言喻的高雅氛围。
待在这个通体白色的温暖房间里，让白木觉得就连心跳都变得悠闲起来。
……有如天堂。
对了，原来这里是天堂啊。
这也难怪，毕竟我大概已经是死了。
虽然有些对不起黑檀前辈，但没想到天堂是真实存在的。
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在这个极乐世界安享死后生活吧。
这时候，白木的眼中又浮现出了家人们的身影。
他死命抑制住眼里的泪花，憋住鼻涕，深深地闭上眼睛。
反正也回不去了，不如想些快乐的事情吧。比如既然是天堂，会不会有可爱的天使小姐啊？
在泛着微光的眼睑里，用想象描绘着理想中的天使小姐姐的姿态，白木脸上不禁露出憨厚的笑容。
就这样眺望着内心美少女小天使的治愈身姿，让心情平复些许之后，白木才再次睁开眼睛。
然而，此时他眼前的景象，就好像在做梦一般。
白木眨了眨眼，确定那不是自己的幻觉之后，不禁叫出了声。
“天……天使！？”
“你醒了。”
听到她空灵而悦耳的声音，白木往干枯的喉咙里吞了口唾沫。他定睛一看，那个少女果然正俯身看着自己。神秘的白色短发，以及她身上洁白的婚纱，都和天堂的装饰风格非常般配。虽然没有光圈和软乎乎的翅膀，但那些细枝末节在她的可爱容貌面前都不再重要。
这么看来，她一定就是来接自己的天使没错了。
“请问，尊敬的天使小姐……果然我已经死了吗？”
听到白木好不容易从干枯的嘴唇中挤出的问题，少女挑了挑眉毛，她抬起包裹在白色薄纱手套中的小手，用力戳了戳白木肚皮附近的被子。
“啊啊啊啊啊啊！！！！！！好痛！！！你干什么啊！！”
伴随着少女手指的按压，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让白木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里是现实，不是天国。当然你也还活着，糊涂的警察先生。”
“现……现实……”
当认识到这个事实的瞬间，一直被白木选择性无视的那股缠绕全身的虚弱感，在他的感官中一下子扩大了好几倍。
白木从被子中抽出手，稍微动了动手指。指尖划过空气，感受到温顺气流的阻力，更添了几分现实味。当白木从不切实际的想象中苏醒过来，他侧腹部的伤口也同时开始作痛。
“你是谁？是你救了我吗？这里是哪里？黑檀前辈怎么样了？”
“问题太多了。你先冷静下来，让我一个一个回答吧。”
少女一副被他的气势逼得退避三舍的样子。白木做了一次深呼吸，劝自己镇定下来。随后他调动全身的力气从床上坐起，把后背靠在床头上，与少女面对面。
“我是嫁克斯。既然你是警察，应该不需要特意自我介绍了吧？”
“嫁克斯……？难道是那个变嫁党的‘白发’嫁克斯！？”
听到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白木的眼神中瞬间充满了敌意。
嫁克斯点了点头，随即她苦笑着摊开双手，示意白木不要激动。
“第二个问题。可以说是‘我们’救了你。而拜托我们救你的人，是你的前辈。”
白木心中浮现出失去意识前，有些模糊的记忆片段。
向某个人低头下跪的黑檀前辈，难道那是……
“第三个问题。这里是我的房间。当然，不会告诉你具体的位置，毕竟我们可是敌人啊。”
听到嫁克斯合情合理的回答，白木心中释然。
他暂时还并不关心这个问题。至少这里不是天堂……他只需要知道这点就够了。
“最后，关于你的搭档的事。我不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但他的负伤并不会危及性命，你大可放心。”
“太好了……”
白木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本来他还担心，黑檀会不会失血过多而倒在半路上。但嫁克斯的话语中蕴含着异样的说服力，让他生不出半点怀疑的念头。
“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
“说吧。”
嫁克斯点了点头。
要说白木最无法理解的事，一定就是这个。
“你知道我是警察吧？为什么要救我？我可是你们的敌人！”
面对白木最后的问题，嫁克斯像是听到什么滑稽的事情一样，可爱的面庞上堆满了莫名的笑意。
“有什么好笑的？”
“这话轮得到你来说吗？如果没有你，变嫁党今天可要失去一位优秀的干部了。”
“……啊？”
“情况我已经听说了。CAT在爆炸中慌了手脚的时候，好像是你舍身救了她吧，警察先生？”
嫁克斯的回答让白木哑口无言，只好硬着头皮顾左右而言他。
“那个，我的名字叫白木……”
“我知道。CAT已经说过了。警察先生，你要感谢那位前辈。如果没有他舍命的救助，早在我决定救你之前，你就已经变成火海中的一具焦炭了。”
听到嫁克斯提起黑檀的事，白木激动地把上半身往前一挪，结果一不小心又牵动了侧腹部的伤口。
“好痛！！”
“别乱动。我们虽然勉强保住了你的命，但那种程度的伤势，寻常来说死了也不奇怪。想要初步痊愈的话，至少也得躺两个月吧。”
“两个月！？”
白木差点急得跳起来。但他回想起伤口的痛楚，连忙抑制住了自己过激的反应。
“白木，现在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等伤痊愈之后，你准备怎么做？”
“伤好之后……？”
白木低下头，他想起了自己之前对黑檀吐露的丧气话。
……
“前辈……我想放弃了。”
“不要勉强自己。如果你下定决心，就跟我说吧。我试着跟上级请示一下，把你调去普通的部门……”
我很清楚，自己不适合当变嫁警察。
而且，让我加入变对科，本就是CAT长官的私心。
像我这种没通过正规选拔进来的菜鸟，只会拖累队伍的步伐。
身穿与黑檀前辈相同的制服，总是跟在前辈身后的我，到头来只是个徒有其表的累赘。
我只能放弃……
如果是之前的我，一定会这么说。
白木重新抬起头，看向嫁克斯像透明玻璃般的白色双瞳。
“我要回到我的岗位上去。”
说出这句话耗尽了他全身的勇气。
也许对方并不希望听到这个答案。白木心想，但他不想对救命恩人说谎。即便她会是自己未来的敌人。
然而，嫁克斯却面无表情地打破了他的决心：
“你已经当不了警察了。”
“啊……？”
“问问自己的身体吧。受了这么重的伤，能活下来就已经很幸运了。假如你想继续用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与罪犯战斗，无异于白日做梦。”
白木的表情僵住了。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已经糟糕到了这种程度。
“不过，如果你无论如何都想继续战斗……我也可以给你一次机会。”
“机会？”
在白木疑惑的视线中，嫁克斯转过身去，从背后的桌上捧起了一颗圆形的物体。
在嫁克斯手中的那个圆滚滚的物体，被七色的表皮所覆盖。形状像是水果，却透露着不同寻常的气场。
看到这颗果实的瞬间，白木立刻想通了它的来历。
“难道是……恶魔果实？”
“没错。吃下恶魔果实的人，会因为副作用而‘变身’……将肉体完全重塑成另外的样子。只要利用这种特性，就能完全摆脱过去肉体上的创伤。”
紧盯着那颗怪异的果实，从它不吉的外表上，白木回想起了曾经在警校中听过的事。
……
“听好了！那些家伙所食用的恶魔果实，是以献祭原本的身体为代价，试图获得禁忌力量的危险毒物！可有一些变身者，却盯上了它的副作用，仅仅是为了变成女人，就去食用这样的果实，出卖自己的灵魂与恶魔做交易！这种愚蠢的事，我们警察绝对不能姑息！”
队列前的教官大声叫嚷着，然而和他的激昂情绪相反，台下的学生们却在窃窃私语。
“…………其实我能理解……”
“要是能获得力量，我也想试试……”
“笨蛋……政府可不希望看到能力者泛滥……”
“也有女人想变成男人啊……”
终于，像是对学生们的质疑忍无可忍，教官把麦克风音量调到最大，愤怒地咆哮道：
“你们这些软蛋！老老实实当个男人有什么不好？你们也想成为变身者吗！什么变身啊！不就是过着颓废人生的小鬼头们，为了逃避自己的灰暗前途，为了否定自己失败的过去而找的方便借口吗！没点男人的担当，废物就永远是废物！你们要成为逃避现实的废物，还是要成为真正的男子汉？自己好好想想吧！！”
教官的话让大家都沉默了。
白木虽然不认同他的话，却从中感受到了无形的冲击。
与恶魔做交易……恶魔果实，那是被恶魔诅咒的禁药。
在普通人的眼中，变身者就是扭曲的存在。无论是食用恶魔果实，还是接受人体改造，他们永远都是不被理解的群体，是与恶魔为伴的疯子们。
而当真正的恶魔果实放在自己眼前，白木又一次想起了那一天教官的演说。
在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对变身者的鄙夷。
这是他自身的偏见。
即便心中知晓，但能够意识到这种偏见并加以反省的人，终究是少数。
“警察先生。既然你已经保住了命，我不建议你再食用恶魔果实……对于一般人来说，变成另一个人的身体，并不是一件好受的事……”
“不，拜托了，请务必把它让给我！”
白木用坚定不移的眼光看向那颗诡异的果实，向它伸出手。
“……为什么？警察的工作，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吗？”
见识到白木出乎意料的举动，嫁克斯惊讶地问道。
“不是为了工作……”
黑发的年轻刑警咬紧了牙关。
“那个人……黑檀前辈为了救我，已经永远失去了一条手臂。”
白木从嫁克斯手中接过果实，毫不犹豫地把它放到了嘴边。
“所以，就算和恶魔交易……就算要出卖我的灵魂……我也一定要成为他的右手……继续和他并肩战斗！”
看着白木不顾一切啃食恶魔果实的身姿，嫁克斯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所谓恶魔果实的副作用，在我们间有个别称。”
温柔地注视着狼吞虎咽的少年，少女轻声诉说道：
“吃下果实，变成自己理想中的姿态。你将舍弃曾经的一切，随后踏上谁都无从知晓的未知旅途……并非每个人都有斩断过去的勇气。然而，为了那些不惧世人冷眼，拼尽一切去寻找属于自己幸福的人们——天使会为他们献上‘祝福’！”
将那颗七色的果实完全吞下肚之后，白木的身体上散发出了微弱的乳白色光芒。
“这不是恶魔的诅咒，而是天使的祝福。所以，你完全可以为自己感到骄傲……勇敢的警察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