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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她的银行户头打了十万巨款

羽生结弦与牧野由依生死恋

  

01她就在这样的一个时刻遇到了席焕。

周宝歌二十二岁生日这年,收到了一份大礼。

一个陌生的女人往她的银行户头打了十万巨款,并附上了一句“生日快乐”。她那时还不知道对方是谁,惴惴不安地去找许照,却在学校门口看到他上了一辆红色的法拉利。

跑车绝尘而去,只留下沉闷的轰隆声。周宝歌站在路边的梧桐树下,突然觉得阳光有些刺眼。

她的男朋友许照在五个月前的一次攀岩活动中,与一名年纪稍长、身家优渥的离异单身女学员一见钟情了。

周宝歌是无所谓的,对于他把自己当成商品这件事,她只是挑了挑眉:“恭喜你。”

“宝歌,你别怪我。”他似乎有些羞愧,还有些痛苦,“你知道的,就算没有她,我们也继续不下去了。”

对于他的话,周宝歌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就变成这样了,或许一直都是这样,只是热恋期分泌的多巴胺模糊了俩人的性格差别,总之他们保持着这样半个月不见对方都想不起来打个电话的爱情,已经很久了。

“那钱……”周宝歌抿了抿咖啡,试探地看着他。

“是她非要给的,说也没法儿做出其他的什么补偿了……”许照有些心虚,“再说,你的房租不是要交了吗?”

“好。”周宝歌放下杯子,勾起了嘴角,留下一句“祝你幸福”就走了。

外头的风有些喧嚣,卷起枯败的落叶掠过天空,露出青褐色的路面。周宝歌裹紧她那件卡其色的风衣,蹬着小细高跟鞋一步一步地走在石阶上,轻微的凉意顺着裸露的脚踝蔓延,在大脑皮层感受到战栗冷意的前一秒,她咧开嘴角笑了起来。

她当自己中了大奖,用一段已经坏死的感情换来了十万块钱。她抿着嘴,最后迎着风放声大笑。凉风灌进嗓子,她被呛了几口,流下了两滴眼泪。

周宝歌马不停蹄地跑去了银行,美滋滋地给房东转去了一年的房租。

她立志要好好地挥霍一把,便趾高气扬地去了商场,拿下了那双她试了无数次都没舍得下手的Jimmy Choo。她穿着鞋雄赳赳地走出商场,仿佛灵魂也随着身高变得高人一等了。经过街角第二个黄色垃圾桶时,她把那双脱下来的鞋丢了进去。

然后呢?

她去了一家以贵闻名的西餐厅,点了鹅肝和鱼子酱,又开了一瓶拉图庄园的红酒。她一向不胜酒力,最后晕乎乎地买单,刷卡时输错了好几次密码。

直到她走出那条繁华的街,扶着巷子口的老槐树狂吐不止时,她才感觉到有些狼狈。那些钱换来的鞋子让她摔了好几跤,珍馐也随着酒味儿变成了路边刺鼻的秽物。

周宝歌坐在地上想了一会儿,不知抽了哪门子的风,脱下了鞋子,在路边狂奔起来。

她跑到了街角那个垃圾桶,埋头狂翻。方圆几米的地上布满了她丢出来的垃圾,有吃了一半的卷饼、用过的纸巾和踩扁的易拉罐。

她就在这样的一个时刻遇到了席焕,在她人生中第二狼狈的时刻。

02 她竟然在自己对门邻居家住了一夜。

周宝歌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她睁开眼睛,看着陌生的天花板蒙了片刻,随后猛地坐了起来。她甚至来不及尖叫,一条体型庞大的金毛就摇着尾、哈着气走到了她面前。

周宝歌十分惊慌,缩到了沙发角落不敢动弹。

“别担心,它很温顺的。”一个男声自身后响起,周宝歌回头,看着眼前这个年纪与自己相当的男生,颤抖着声音问,“你是谁?我怎么在这儿?”

“我叫席焕。”他说着,将手中的早餐放到了餐桌上,“先来吃饭吧。”

“你是谁?”周宝歌不理他,又问了一遍。

“你真的不记得昨晚的事了吗?”那个叫席焕的男生说着,朝她走了过来。

“你想干吗?”

“你别害怕,我只是想给你看个东西。”

他掏出手机,找出了视频,拿给周宝歌:“昨晚我出去遛毛毛,它在路边垃圾堆里翻吃的,结果翻出了你。”

周宝歌看着视频里躺在垃圾堆里、抱着那双丢掉的高跟鞋呼呼大睡的自己,顿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你……这是我?我……”周宝歌震惊之下,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哎,你别误会啊,我可没拍什么其他的,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席焕拿着煎饼果子走到她面前,怒其不争地说,“你知道那样有多危险吗?还好你遇到的是我这样的正人君子,要不然你现在还有命站在这里吗?现在的年轻姑娘怎么都这样,经不住事……”

“行了行了,昨晚那事儿谢了。”周宝歌皱了皱眉,不耐烦地站起身,找了半天没找到鞋子,最后光着脚走到了门口,“早餐就不吃了,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

她那个“期”字还没说出口,就愣在了门口。

这熟悉的楼道、熟悉的门牌,以及熟悉的换锁小广告……她竟然在自己对门邻居家住了一夜!

“你……”她回过头,指着席焕说。

“你放心,兜无一两金,身无二两肉的……”他翻了一个白眼,“没什么好预谋的。”

周宝歌哪受过这样的窝囊气,虽然她人缘不怎么好,名声更是差得不行,可从小到大凭着一张还算娇俏美艳的脸蛋,也恃美行凶惯了,因此面对席焕的挑衅,她有些气愤,摔上门就回家了。

这套房子是她两年前租的,那时她才大二,因为受不了室友惊天动地的呼噜声,搬出了统一的宿舍,在离校不远的地方租了这套还不错的房子。那时她没有任何规划,当然现在也没有,始终是有一块钱花一块五的人,很快就把自己从小到大存的压岁钱花光了。

还好许照争气,傍了个富婆,连带着她也解了燃眉之急。周宝歌筋疲力尽地躺在沙发上,双眼空洞地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

她闭上眼睛,刚准备整理一下思绪就想到了什么。她着急忙慌地开门,敲门,闯进席焕的家,来来回回地找,神情很是焦虑。

“你找什么啊?”席焕叼着一根油条,唤来那条狗说,“我让毛毛帮你找找。”

周宝歌披头散发地冲到他面前,哑着嗓子说:“鞋……我的鞋呢?”

“哎,你早说呀。”席焕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从鞋柜里拿出一双鞋,“我刚想给你送过去呢。”

“不是这双!”周宝歌发出一声哀号。

“你翻了一地的垃圾,睡着了都抱着不撒手的就是这双啊!”

周宝歌拉上席焕一起去了垃圾桶,前前后后地找了近一个小时,都没找到那双她甚至还没焐热的鞋。她绝望地坐在地上,麻木地发着呆,浑身还隐约散发着馊味儿。

“不就一双鞋吗,丢了就丢了吧,你还不回家洗洗,城管就要来撵你了。”席焕抱着那只叫作毛毛的狗,蹲在马路对面苦口婆心地说。

“那双早秋新款,价格……”周宝歌痛苦地捂住了脑袋,小声地说,“一万三……”

03她好像天生就有反骨 。

一万三是个什么概念呢?

若不是周宝歌突发横财,那么一万三将是她半年的生活费。

哀莫大于心死,她进了卫生间,站在淋浴头下,企图冲走脑子里的水。可她一睁眼,除了镜子里被烫得发红的皮肤,内心无以复加的悲痛并没有平息一点点。

她随意穿了一件睡袍就出去了,准备在睡梦中遗忘这一切。经过客厅时突然闻到一阵香味,她顺着那味儿朝里看了一眼,赫然看见了厨房里的男人。

“你在我家干吗?”周宝歌大吼一声,“你怎么进来的?”

席焕端着两碗面走了出来,嫌弃地说:“酒还没醒呢?”

周宝歌这才想起自己刚刚失魂落魄地进门时,门都忘了关。

“那你没经过我的同意就进来,还用我的厨房,真是……”她还想说些什么,奈何肚子不争气,当场就抗议了。

周宝歌原地沉默了几秒,想了想自己视频里的窘态,越发觉得自己没有任何脸面再端着了,索性一屁股坐到餐桌前,吃了起来。

“不错。”她吸了一口气,随口问道,“哪儿来的面啊?”

“橱柜里的泡面。”席焕也拿起筷子,准备开动了。

“泡面在泡面桶泡一泡不就行了,还拿出来做,一会儿锅碗瓢盆你给我洗干净再走啊。”

“生活是需要一些仪式感的,真没见过你这么邋遢的女生。”

周宝歌没理他,因为她从面下面翻出了一个荷包蛋。她似乎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地用筷子戳了一下荷包蛋。

席焕一早就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包括她看到金黄的溏心带着香味流出来时,两颊上升腾而起的欣喜。

周宝歌失神地看着这碗面,感觉自己被糊住的五感通通透了气儿,一股前所未有的畅快感自胸腔升起。

只要还有一碗面和一枚溏心蛋,那就算不上走投无路。

“你好。”周宝歌伸出了手,认真地说,“重新认识一下,我叫周宝歌。”

“席焕。”他把脑袋闷在碗里,头也没抬地说。

平心而论,席焕这样的男生很少见。毕竟他这样年轻,却这样热爱生活。

他似乎看不得有人像鸵鸟一样生活,那种浑浑噩噩的生活在他看来就是把头埋进了沙子里。

“我喜欢埋在沙子里,我有阳光过敏症,不能见光,行吗?”周宝歌狡辩道。

这是她第三次被席焕拎出去逛超市了,他说自己刚搬来这里不久,许多生活用品还没添置齐全,得去补齐了才能提高生活质量。

周宝歌没精打采地跟在他屁股后面逛生鲜区,对他挑挑拣拣,宛如家庭主妇的做派十分不屑。她翻了一路白眼,感觉头有点晕了,就扶着米柜站了一会儿。她只敢在背后撇嘴,断断不敢发表任何意见。她就是这样,无利不起早的利己主义者。

她能为了十万块钱放弃男朋友,自然也能为了口腹之欲闭嘴。

席焕的糖醋鱼块、酸汤肥牛和咖喱猪排饭牢牢地勾住了她的舌头,她没法儿说什么。她沉默了一路,只在经过冷冻柜的时候说了一句:“我想吃饺子。”

她趴在冰柜上挑着牌子,丝毫没注意旁边那个僵直的背影。席焕推着车,头也没回地离开了生鲜区,一个人去结了账。

周宝歌走出超市时有些怨愤,她指责席焕太小气,嘟囔着:“一包速冻饺子才多少钱,跑得比贼都快。”

席焕换了只手拎东西,轻声说:“你想吃,我可以做。”

他的语气有些不对劲,像蒙了一层灰似的。

周宝歌突然觉得有些没劲,她从席焕兜里掏出了十块钱,留下一句“你先回去吧”就扬长而去。

周宝歌无处可去,便回了学校。她坐在图书馆前的花坛边扒拉出手机课程表,惊喜地发现,自己还有一堂课。

她几乎是抱着体验生活的想法去上这门课,毕竟她是一个学期上过的课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的学生。当初她进校时报的是学校2+2留学培养计划,原本的人生路清晰坦荡,只是风云突变,发生那件事之后她就没钱支付高额学费了,又被学校调到了这个水分很大的文设院。

这个“三不管”地带,对于一心只想混日子的周宝歌来说,就是一块宝地。

她翘课成瘾,也没有个学生的样子,心血来潮就去做兼职挣点钱,在酒吧推销啤酒,在咖啡馆拉花,在育婴店里给小孩洗澡……她就职过的行业横跨各大领域,跳跃性大,实用性低。因此周宝歌大多时候还是瘫在床上虚度光阴。

她好像天生就有反骨,因此同学们在教室看到她时,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04你是个好人,也会是个好男朋友。

周宝歌自然没想到会在学校看到许照,毕竟他们都是不爱上课的人,况且大四课程那么少,更没有来学校的道理了。

他们隔着一个空位,各自沉默着。

许照倒是难得的认真,周宝歌看他那样子,真是自愧弗如,自己既没有傍上摇钱树的命,也没积极进取的心,难怪越混越差,差点连房租都交不上。

她准备离开,但刚起身就被许照叫住。

分手以后,他倒有了当初追她时的那股忐忑和羞赧劲儿,小声地说:“就算你不找工作,也要拿个毕业证吧。开题报告下个月就交了,你……注意一下。”

周宝歌认真地看了看他的脸,短得像刺猬一样的头发,英挺的眉骨和鼻梁隔开了两只细长的眼,这该是一副薄情的面相,她想,一切都早有预兆。

这么多年来,她确实没为他做过什么,到现在甚至连他生日是什么时候都不知道,平白担了个女友的身份,好像真的付出了多少真心似的。

“谢谢你。”她轻声说。

周宝歌去了自己工作过的酒吧,要了一杯酒,无聊地看着五彩斑斓的灯光和男男女女脸上浓浓的欲望。

关于欲望,她有很多疑惑。她本不该过这样的生活,可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闭着眼睛沉默过活,是她在泥泞里挣扎了许久之后,渐渐妥协的结果。

醉意渐渐涌上来的时刻,她掏出了手机,笨拙地拨出了许照的电话。

她对着手机大喊“祝你幸福”,而后敏捷地爬到了舞台上,抢了主唱的话筒。那个酒吧的驻唱认识周宝歌,饶有兴致地看她那撒泼的样子,也不阻拦,于是她凄厉的歌声回荡在每一个角落。

“我们可不可以不勇敢,当伤太重心太酸无力承担。”

席焕把她从舞台上抱下来的时候,她抱着他的裤脚号啕大哭。她哭了很久,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哭出来似的。

“都过去了。”席焕拍着她的后背,小声地说。

那个夜晚有着最温柔的用意,柔软的月光像一层薄纱,让整个世界轻得像一片羽毛。

周宝歌彻底赖上了席焕,蹭他的无线网,蹭他的洗衣机,蹭他的排骨汤,而她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你看我都那么惨了!”

“你到底哪里惨了?”席焕说着,不耐烦地把她的手扒拉开,“一天到晚好吃懒做,猪都比你有上进心。”

“猪有什么上进心啊?”

“猪是为了自己肥瘦相间、油香四溢才好吃懒做的,而你是为了什么呢?”

周宝歌每次说不过他就装作没听到,若无其事地做自己的事。她披头散发地坐在席焕的电脑前,痛苦地写着论文。而席焕则抱着一盆衣服,在阳台一件一件地晾晒。

周宝歌被那些晦涩难懂的专业术语折磨得头疼,百无聊赖地四处打量,看到了阳台上的席焕。他的样子像极了一个温柔的丈夫,腰间的碎花围裙上溅了两滴油,袖子卷到手肘处,一抬胳膊就能把衣服挂上去。

“席焕……”周宝歌叫他,“你有喜欢的人吗?”

席焕顿了一下:“没有。”

“你是个好人,也会是个好男朋友。”

席焕面上有些不自在,拿起盆径自走进卫生间。

周宝歌瞧见了他脸上可疑的红晕,只抿着嘴不说话,把椅子晃得震天响。果然没出片刻,门就响了。楼下的住户是一位上了年纪的独居老大爷,秉性怪异,听不得一点点杂音。周宝歌不知被他敲门训斥过多少次,最后愤而花高价在落脚的地方铺上了地毯。

她喜欢给席焕找麻烦,看着他皱眉,她就想笑。

大爷在门口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看样子是气得不轻,指着席焕的鼻子骂道:“你小子给我注意一点。”

席焕毫无招架之力,关门之后黑着脸走到周宝歌面前,愤怒地说:?“你给我住腿!”

“想让我停下也行,你帮我做件事。”

“说。”

“帮我写开题报告。”

“不会。”

“别装了。”周宝歌神秘地笑了一声,“我看到你毕业证了,政法大学的法律硕士,开题报告算个事儿吗?”

她一边说一边抖腿,得意地看着他。席焕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抓起她的卫衣帽子就把她扔到了门外:“回你自己家去吧。”

被关在门外的周宝歌没有放弃,她想起自己熬了一整夜,连个标题都没写出来,下巴还冒出了两颗痘,当即有了些勇往直前的勇气。她拿出《情深深雨蒙蒙》里雪姨叫嚣的气势,拍着门大喊:“开门啊开门啊,我知道你在家!”

她敲了半分钟,门就毫无征兆地打开了。

“你要是把对付我的这点小聪明好好利用起来,何愁连个开题报告都写不出来。”

周宝歌嬉皮笑脸地从他胳膊下钻进了房子,抱着笔记本电脑一跃而起,在沙发上蹦来蹦去,毛毛在一旁跟着瞎高兴,阳光顺着阳台的纱帘渗透进来,倒给眼前这一幕镀了一层浅浅淡淡的光晕。

席焕微微眯着眼,似乎不敢仔细看一样。

05席焕借着窗外蟹青色的天光,认真地看着女孩的眉眼,突然感到一阵悲哀 。

深秋的风带走了最后一片叶子,枯黄的叶面上还有衰败的纹路,仿佛记载了这一整个秋的故事。

周宝歌最近失眠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她买了很多安神的保健品,甚至连安眠药都开了,可情况没有一点改善。她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浮现出一些零散的片段,像是岁月里遗失的记忆碎片,在寂静的夜晚闪现了出来。

她即便是终于睡着了,也会不可避免地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梦到爸爸离家时摸着她的脑袋说“回来给你带巧克力”;梦到车轮卷起枯败的落叶,将之甩到了空中;梦到妈妈满脸泪水,拉着她的行李箱不让她走……

每每大汗淋漓地醒来,她都会更加相信,往事永远不会过去,自己也永远不会被饶恕。

立冬那天,席焕不上班,中午煮了一锅羊肉汤,放了胡萝卜和玉米,膻味儿顺着楼道飘进了周宝歌的房间。

于是她被唤醒了。

周宝歌美滋滋地捧着一碗汤,闭着眼睛闻了闻,感慨道:“席焕,你到底是干吗的啊?”

“养猪的。”

“你不会是五星级酒店的大厨吧?”

席焕翻了个白眼,也没搭理她,只在她的碗里撒了一小撮孜然。

“真香。”周宝歌心满意足,迅速地喝了个碗底朝天,抹了抹嘴巴说,“中午吃什么?”

“你看看几点了,现在就是中午好吗?”席焕无奈地看着她。

“那晚上吃什么?”

“吃剩饭呗。”

“吃饺子吧,我听说立冬要吃饺子。”周宝歌自顾自地说,“席焕,我们一起包饺子吧。”

风从厨房窗户的缝隙里涌进来,裹挟着一股凉意,撩动了阳台的窗帘。

过了良久,周宝歌没听到回音,自己跑到冰箱前,翻了一大堆食材出来,嘴里还念念有词:?“猪肉粉丝馅儿的吧,这个好吃,有猪肉,没有粉丝怎么办呢?咦,有虾仁,虾仁玉米也行……”

她手忙脚乱地捣鼓了半天,始终不得其法,连个面团都和不好,面粉蹭得哪儿都是。在她热火朝天的这半个小时里,她没有回头,也没有留意身后的动静,因此她也没看到席焕脸上的茫然和绝望。

“笨手笨脚的。”不知过了多久,席焕终于过来了,轻声说,“我来。”

那天他们忙活了一下午,直到日落西山,黄昏的光影在地板上重叠,饺子终于下锅了。

“我知道怎么调酱汁,交给我!”白吃白喝的周宝歌有些心虚,主动揽了个活儿。

“蒜末和青椒丁少许,一勺耗油,两勺醋,半勺糖……”周宝歌自信地拍了拍胸脯,“放心吧,这样调出来的蘸料能鲜掉你眉毛!”

席焕半信半疑地尝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咀嚼,就情不自禁地发出了赞叹声:“可以啊。”

周宝歌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了,她抽了一张纸巾,不自觉地就伸出了手,把席焕嘴角的汁儿擦掉了,得意地说:“这才知道小看我了吧!”

席焕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吓到了,瞪着眼睛半天回不过神。

“喀喀……你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怎么知道这个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席焕尴尬地咳了两声,顺其自然地转移话题道。

“我妈教我的。”周宝歌说着,往嘴里塞了一只饺子,含混不清地说,“她很厉害,跟你一样。”

席焕没有再说话,只是拿出遥控器,把电视给打开了。他找了一个综艺节目,嗓门大的主持人每隔两分钟就要大笑一次。事实上,席焕根本不懂笑点在哪儿,他知道周宝歌也无心留意。她一直在埋头吃饺子,一口一个,十分凶残。

在她毫无人性地消灭了第三盘饺子之后,她捧着一碗饺子汤红了眼眶。

“席焕,谢谢你。”她说。

席焕没有说话,甚至头都没抬一下。

“对不起啊席焕。”周宝歌鼻子一酸,“我把你的饺子吃完了,对不起。”

席焕借着窗外蟹青色的天光,认真地看着女孩的眉眼,突然感到一阵悲哀。

06只要这一刻能看到星星,那一切都是值得的 。

第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周宝歌又平稳地混过了一个学期。

席焕变得忙碌,他不再有时间在家里好好地做饭,加班到深夜已是常态。每次听到楼道里传来开门的声音,周宝歌都会从床上一跃而起,睡眼蒙眬地打开门问一句:“吃了吗?”

似乎就连泡面,也是席焕做出来的更好吃。

周宝歌昏昏欲睡,吃东西都闭着眼睛,机械地咀嚼着。

席焕无奈地看着她:“为什么非要这样生活?”

“习惯了。”周宝歌睁开眼睛,黑亮的瞳孔失了焦。

周末,肆虐了一个星期之久的风雪终于停了,窗外的世界银装素裹,玲珑可爱。席焕要带毛毛出去玩,顺带捎上了周宝歌。

两人一狗裹得严严实实,在雪地里跋涉。毛毛喜欢雪,在一尺深的雪地里拱来拱去。

周宝歌原本躲在公交站牌下面没精打采地发着呆,直到席焕身边出现了一个姑娘,她才瞪大了眼睛。

那个姑娘也养了狗,一只白色的比熊。遛狗的时候,周宝歌见过她几次,她似乎对席焕有点意思,每次碰见都借着狗的名义搭话。

周宝歌看了一会儿,随后就围上围巾走了过去:?“席焕,我饿了。”

她的语气明显不太友善,姑娘的脸上浮现出尴尬。

“想吃什么?”席焕拉着狗准备回去,走出了一小段距离,突然开口,“你不喜欢她吗?”

周宝歌摇了摇头。

“那你有特别喜欢的人吗?”他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个问题。周宝歌踩雪的“咯吱”声顿住了,这个晶莹剔透的世界晃得她眼睛疼。

“我喜欢你!”她大声地说,看到对方惊愕的表情以后又嬉皮笑脸,“骗你的!”

席焕回过了头,不再看她。而周宝歌则看着他的背影轻呼了一口气,漫不经心地说:“我没有喜欢的人,我很惨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周宝歌继续不痛不痒地混日子。眼看着春节将至,俩人还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周宝歌不问席焕家在哪里,席焕也不问她为什么不回去。他们越发要好了,不分彼此的那种好。

周宝歌对此听之任之,好像没有多余的精力来考虑利弊了一样。而席焕不知在想些什么,心甘情愿地充当着一个陪伴的角色。

他们好像陷入了一个旋涡,下面深不可测,他们无法脱身。

旧年的腊月二十九,席焕的公司放假了。

他连哄带骗地把周宝歌拉去了超市,说要采购些年货。超市人满为患,周宝歌推着车横冲直撞,这个也要,那个也买,最后竟然还要扛一个榴梿回去。席焕拦不住,最后买了整整三大包东西。

“你这个样子,以后谁能养得起你?”

周宝歌深吸了一口气,闻了闻榴梿的味道,心满意足地说:“你啊。”

“那你怎么不问问我愿不愿意?”

“也对哦。”周宝歌顿住脚步,认真地看着他,“那你愿意吗?”

那夜的星星很亮,夜空深蓝清澈,仿佛是盛夏时节,漫天繁星好似一场冻结的大雨。

席焕,你愿意吗?愿意放下过去,放下难解的执念,放下深入骨髓的仇恨,和我一起走吗?

《春节联欢晚会》和过去一样乏善可陈,周宝歌吃饱喝足以后,躺在席焕家的沙发上玩手机,兴奋地说:“我们一起守夜吧。”

她孤零零地过了三个年头,终于遇到一个可以停泊的港湾。她不管这里能休息多久,离开时会付出怎样的代价,但只要这一刻能看到星星,那一切都是值得的。

席焕从厨房出来,客厅的电视里还歌舞升平,沙发上的人早已进入了梦乡。

他从卧室里拿出了一条羊毛毯,轻轻地盖在了她身上。那个晚夜的最后,他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好像要把之前来不及看的一口气看完一样。

直到他看到女孩眼角晶莹的泪光,小心翼翼上前,试图擦去的时候,女孩猝不及防地睁开了眼睛。

“席焕,我梦到我爸爸死了。”她就那样真诚地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席焕不动,她也不动。两个人心照不宣地沉默着,直到电话铃声响起。

周宝歌看到号码之后就开始止不住地颤抖,席焕握着她的手,试图传递一些力量给她。可那个哀恸又沧桑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时,他放开了她的手。

多年不见的妈妈说:“你可以回来了。”

07她只知道,她无望的生活终于走到头了 。

爸爸走得很突然。鼻咽癌分明不是致命的急病,可他几乎是在确诊的同时就撒手而去了。

时隔近四年,周宝歌终于回家了。

她跋涉了近十个小时,还未走进家门,便在街角看到了梧桐树上挂着的白幡。她缓缓走近,看到了那栋豪华的独立小别墅大开着房门,以及在客厅临时搭建的灵堂。

那些多年不见的亲戚扑上来号啕大哭,搂着她的脖子呼喊“可怜的孩子”。周宝歌神情麻木,四肢僵硬,直到妈妈面色灰败地走出来,看着她说了一句“你终于回来了”,她才迟钝地感觉到一些真实的悲伤。

葬礼举办得很匆忙,忙碌了整整一个星期之后,妈妈累倒了。

周宝歌在医院守着,沉默地帮她擦洗身子。时间好像真的能冲洗掉一些久远的东西,那些曾经深刻存在过的爱和恨、痛苦和无奈,在他们再见的那一刻仿佛都变成了一片轻飘飘的羽毛。

看着病床上苍老的面容,周宝歌几乎想不起四年前,她是如何声泪俱下、以死相逼让自己守口如瓶的。为了不去坐牢,他们找了人顶包酒驾致死的罪行;为了不暴露自己,他们没有去看过一次受害者的家人;为了让自己的女儿不去揭发,他们甚至卑微地下跪乞求。

“你爸爸有心脏病,他不能去坐牢。”妈妈曾经苦口婆心地劝她,甚至把她关在房间里三天,打过骂过,可她还是执意要去告发。

“可他酒驾撞死了人。”

她不停重复着,她不明白这个黑白分明的世界怎么突然就变了规则,也不明白自己一向敬重的父亲为何会变成这样懦弱自私的小人。直到最后,妈妈跪在了她面前。

妈妈一定也后悔过吧?在那之后的日日夜夜,周宝歌不信自己向来温婉可亲的妈妈没有在夜深人静时感到煎熬。你知道,最痛苦的不是人性灰暗,而是未泯灭的那一丝良心会不断跳出来鞭挞着你的灵魂。

直到父亲离世,所有人才明白,真正毁了这个家庭的不是周宝歌,而是他们自己。

周宝歌在家里住了下来,在自己原来的房间。妈妈强打着精神讨好她,好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们心照不宣地选择遗忘,好像只要不提,那四年的光景就不存在一样。

可现实怎么会如她们的意?

当周宝歌在街尾与席焕四目相对时,她就知道了,闭上眼睛并不是天黑。

“好久不见。”她说。

席焕笑而不语,直到她又开口:“四年前,你也看到我了吧?”

在那场车祸发生之后,爸妈找了人顶包入狱。也许是心虚,也许是愧疚,总之他们把她藏了起来。那场车祸轰动全城,一对恩爱的父母从学校接回了两个孩子,准备回家欢天喜地地包饺子迎新春,谁也没想到意外说来就来。

周宝歌曾偷偷地去过医院。一死一伤的惨剧吸引了公众的视线,她去的时候,除了围得水泄不通的记者和摄影师,还看到了病床边的一个少年。

那是十九岁的席焕。

“你从什么时候……”他们在街角的咖啡店坐了下来,在靠窗的位子上,席焕的眼神浩瀚如海。

“醒来的第一眼。”周宝歌心里是意料之外的平静,“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处心积虑地接近我,只是为了……搜集证据,对吗?”

午后宁静的小店里响起女孩无奈的笑声:?“可惜,我让你失望了。”

她心中的公道和正义早就被亲生母亲给跪碎了,午夜梦回之际,她偶尔还能看见母亲跪下时扬起的灰尘。

“你没有让我失望。”席焕说。

从一开始步步为营地接近,到最后毫无察觉地陷入旋涡,他心中的执念逐渐被化解,周宝歌以放逐和折磨自己的形式来赎罪,她在深渊,而他又何尝不是在步入深渊?

“我知道,在这场道德审判里,没有人逍遥法外。”

周宝歌起身告辞,裹紧大衣出门,门框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好像在呼喊谁回头看看一样。

从席焕出现的那一秒开始,她就在拼命地向他展示自己的狼狈,她的生活有多么无序和悲惨,背井离乡,形单影只,到如今家破人亡。本来这一切与他无关,是周家人自己的业障,只是想到能让他心里的怨愤稍微消解一些,周宝歌总是愿意的,愿意撕开伤口给他安慰。这里面有多少成分是在赎罪,又夹带着多少爱意,周宝歌不清楚,也不愿意去想了。

她只知道,她无望的生活终于走到头了。

席焕给她的最后一个报应,就是离开她。

08尾声

周宝歌走了。

席焕知道,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当初他在鱼尾街最粗壮的那棵梧桐树后面小心翼翼地藏匿着,看着不远处的女孩鬓角别着白花,神情麻木,笔直的脊背弯下去时他就知道,过往的一切就像落叶,通通交给了风。

当他再也没有恨的理由时,他便也再没有留在她身边的理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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