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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汉行

  

荀恽慢吞吞的进了厅堂。

“跪下!”荀恽厉声斥责。

见长兄锐利的双目,正怒视着自己。她瞬间心就虚了下去,连忙跪下。

她记得上次长兄荀恽如此严肃的对待她,还是她训练从弟荀粲的胆量,让他去踩家中的看门犬阿黄的尾巴,结果被咬的捧头鼠窜的那一次。

“天子受命于天,臣子受命于君,妻子受命于夫。此谓纲常,亦是天制!”荀恽面色铁青。

“别家女儿出嫁后,皆万事谨慎,必使善事布于夫家而恶行无闻于本族。”他抬手便将案前的竹简扔在荀瑛身上,咬牙道:“何家女儿会如你这般,令家族蒙羞!”

“四时有明法,万物有成理。阴从阳,妻从夫,即是法理。”

“丈夫出身贫贱,妇人亦要敬顺。何况玉卿为世胄之身,门第不下于我族。你何敢如此恣意妄为?”荀诜皱眉沉声道。

拾起掉在地上竹简,荀瑛装作样子瞧了瞧。这世她虽在从母的逼迫下认识了不少字,可又太长时间没有温习,又都差不多忘记完了。

虽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但肯定是杨玉写她的坏话。

“这腐儒!”一见面便被两位从兄痛斥,此刻她心中极为恼怒,可碍于三位兄长在此,也不敢发作。

紧抿殷唇,趁着荀恽与荀诜不留意时,她悄悄抬眸幽怨的瞪了杨玉一眼。

似察觉到荀瑛的目光,杨玉微微侧目与她一视。

此刻荀瑛微微垂首,眉尖紧蹙,殷唇抿成一线。全无往时的跋扈乖张,神情凝重,幽怨的目光中甚至夹带着一丝惧意。

见她神情如此哀怨,他心中不免有些诧异。她这幅模样,是他不曾见过的。不想如她这样骄横的人,竟还会知道畏惧。

荀瑛与荀闳同出一母,见妹妹被二位从兄训斥的委屈不语,荀闳多少有些心疼。连忙荀恽劝道:“阿兄,阿瑛已知错!知错了!”

见杨玉看向荀瑛的面色已缓和了许多,已无先前的不满之色。荀恽便知训斥的效果已经有了,便朝杨玉拱手道:“阿瑛愚劣,天性不敏。蒙君祖母袁夫人之宠爱,下钱十万,为君聘娶,方使杨、荀二姓有幸结为姻亲。”

“今君不愿与其共奉祭祀,我兄弟自知其不慧,无颜多言...不过放妻之事...”荀恽一顿,又接着道:“汉律虽未载有明法,可礼却有七出之例。我等还需详知她触犯了七出的那一例,以便回家告知母氏。”

“这...”杨玉眉尖一蹙,神色一滞。

不待杨玉思索,荀恽直接出声询问道:“阿瑛可有不奉侍公姥,逆德之行?”

“这...未有。”杨玉摇摇头道。虽然厌恶她没有妇人的德行,可在数年前天下大疫之时,她在染疫的母亲身边不解衣带的尽心侍奉,却是让他心存感激。

这也是为何他能数次容忍她的无礼,只是讽刺她的不德之行而不休弃她的原因。只是此次她的所为属实过分,竟敢如此欺侮他!

荀恽点点头,这在他的意料之中。虽然荀瑛性情顽劣,可在侍奉父母尊长时,却是格外尽心,犹重孝道的品性,也是母亲最终放心让她出嫁的原因。

只是他妹妹与杨玉成昏已两年有余,至今未见他二人有子嗣,让他有些担心,她是否不能生育。

荀恽略一迟虑,道:“阿瑛是否不可孕鬻,不能为杨氏繁育子嗣?”

荀诜、荀闳二人朝荀瑛一视,面色忧忧。如果他们妹妹不能为杨氏繁衍子嗣,那事情就严重了。

《孟子》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妻子不能为宗族繁育子嗣,那便是断绝宗祧祭祀,弥天之罪也。

荀瑛一旦被杨玉以此例休弃,日后断无再嫁可能。

“这...”杨玉脸微微一红,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他夫人是否不能孕鬻,其实他也不知道。

他在加冠之年成昏,同时被朝廷征召为太子文学,陪侍诸侯王学习,以掌经书文籍。

成昏那晚,待他回到他二人的新婚卧房时,却不知她从何处找来几坛酒水,喝的酩酊烂醉,躺在床榻上自己睡着了。

他无奈,当晚就在下榻勉强度过了一夜,第二日便赶赴许都赴任。

虽说许都为他安置有官舍,妻子可以随夫同住。

可母亲染疫病倒,她就留在洛阳代他照顾母亲。而他则常住许都,除了奔父母之丧,他几乎不曾在家住过。

“我常住许都官舍,我二人甚少亲近。”深深看了一眼此刻变得寡默的荀瑛,杨玉回道。

见从兄突然说起他二人子嗣的问题,抬眸对上杨玉那含有不明深意的目光,荀瑛娥眉微蹙,心中忽然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怪异。

“罢了,阿瑛桃李之岁,杨君弱冠之年。你二人当下虽无子,可正值少壮之时,来日方长。况且五十未有所出,方能休妻,即是如此,也可纳妾。”荀恽一顿,又接着道:“你未有纳妾,这善妒也罢了...”

“阿瑛可有贵骄淫逸,与他人和奸,乱杨氏之族?”荀恽道。

杨玉眉头一挑,目光凝注在荀瑛身上,手指轻轻叩动着短案,陷入思虑之中。

母亲在世时,她的恭敬侍奉,让他不曾有过此想。但日后见她性情骄横,心中不免有过疑虑。

女子恃贵而骄,又值壮年,他仕官在外,而她独居,若为人引诱,难免不生乱族之事。

荀瑛一见杨玉凝注着自己,眼中所含的韵味极为怪异,而兄长们的神色也渐渐不善起来。

她眼角一搐动,怒意压在心头。天地良心!算上前世,她两世近四十年都未跟人亲近过,这竖子竟敢污她清白!

抬手指天,她咬牙道:“皇天在上,你出言当心!”

见她反应如此激烈,杨玉一滞思虑了片刻,他却是不曾听家中典计说她有过此类的恶行。无奈摇头道:“未曾闻夫人有过越轨之举。”

闻声,荀恽三人心中松了一口气,最为担忧的那些已过去,剩下的也无大事。

“阿瑛可有长舌,疏间血亲?”荀恽道。

杨玉目光一冷,切齿道:“夫人教唆我弟杨器贪逸,以致他不思学习,荒废经业。”

“呸!男儿在世,当如我的从兄,为国溅血疆场,岂能如你这腐儒一样终日守着经书?”荀瑛挖苦道:“如今世乱,应教授杨器剑技弓术。让他日后去为朝廷讨伐不臣,此乃大丈夫之志。”

杨玉冷哼一声道:“不曾见古之圣王只以武人治天下。”

“那国家如今为何会破乱至此?”见杨玉死不承认儒生无用,她唇角一撇,朝杨玉鄙夷一视。

“今至如此,皆因武人!”杨玉被气的浑身颤抖,紧盯着荀瑛的眼中似压抑着怒火,反斥道。

见二人将要争吵起来,荀恽猛拍桌案,朝荀瑛呵斥道:“放肆!你一个妇人知甚!”

“阿瑛,听话!”荀闳焦急劝慰道。

“我就是知道!”头一扭,荀瑛委屈的嘟囔着。

见之,荀恽无奈的摇摇头,朝杨玉宽解道:“无论仕官文武,皆是为国家效命,你二人期望确是相同。”

对此杨玉没有否认。

接着荀恽又对荀瑛道:“长兄如父,如何教导杨器,玉卿心中自有数。待日后你有子嗣,如此教他也不迟。”

杨玉皱眉,看了一眼荀瑛又别过头去。

接着,荀恽又朝杨玉询问了荀瑛最近的身体状况,是否患上了恶疾不能继续和他共祭祀与她是否有过盗窃的反义之行。

在得到否定的答复后,荀恽、荀诜、荀闳三人,便彻底的放下了心。

荀恽朝荀诜一视,荀诜立即心领意会道:“阿瑛既未犯七出之例,那可还有挽回之余地?”

“妻悍...”杨玉并未直接答复,只是他的话却给予荀恽三人极大的压力。

“谁谓我凶悍?我兄长皆在此,我那还敢凶悍。”见杨玉想她兄长们埋怨她性情凶悍,她瞪了他一眼,委屈道。

“玉卿!”荀闳叹了一口气,心情沉重道:“阿瑛与我同出一母。她出生时,恰逢兵戈抢攘之世。”

“彼时道路不通,乱军横行。父母丧亡,只留我兄妹二人化作流民,四处乞活,相依为命。”说道伤心之处,荀闳双目之中,流出泪水,一时有些呜咽。

听荀瑛心中也不是滋味,那时她虽小,可什么都记得。

彼时兵荒马乱,为了能给她讨一口奶喝,阿兄可是抱着她跑了好远。有时可以自己不吃饭,也要为她寻来一口奶。

当时有同乞活的流民对阿兄说:你自己尚不知将死于何处,如何能照顾她。劝阿兄把她扔掉,但是阿兄留泪说:即结兄妹情分,死也应共在一处。没有把她扔掉。

她心中一阵感慨,还是亲阿兄最好了!到现在都未训斥她一言。

荀闳神色苦楚,自责道:“如此我犹为溺爱她。她幼时一旦犯有过错,我皆会替她隐瞒,以至让她养成骄横之性,酿成如今大错,我心甚为后悔!”

抬袖擦掉眼泪,荀闳接着道:“我自少与君同窗,知君性情温和,有和以处众,恕以待人之美德,故而将她嫁于你。”

“望玉卿能哀怜她命途多艰,宽恕她所犯过错,使她能与你继续供奉祭祀。

“阿瑛为我从父之女,襁褓之岁,夙遭闵凶。若玉卿能宽恕她,此后我等兄弟必将对她严加管教,使她不敢再冒犯于君。”荀恽与荀诜朝杨玉齐齐一拱手。

见此,杨玉心中微微有些颤动,涌起阵阵恻隐之情。看着委屈巴巴跪在地上的荀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见杨玉仍未松口,荀诜沉声道:“如若玉卿放妻之意已决,我等自不会再有劝言。不过母氏常为愚妹忧心,以至病倒卧床。”

“闻恺悌君子必成他人之美,望玉卿悯我兄弟孝悌之心,待母氏病痊后,再将愚妹送回本家。”荀诜语罢,荀恽与荀闳皆面色沉重。

“从母病了?”荀瑛一惊。

“还不是为你忧心!”荀恽斥责道

荀瑛双肩一耸,彻底恹了,此刻她心中很是后悔招惹这腐儒。

得知荀母生病,杨玉一怔,见荀恽三人面露深重悲伤之色。让他想起了自己去世的父母,心中更像是被剑刺了一下,叹道:“夫人是祖母为我聘娶,未得祖母之命,我不敢擅自放妻。我信中所书,皆是气言,气言。”

“母亲病危之时,幸蒙夫人躬亲照料,我常感慨她对母亲的敬奉。”杨玉看向荀瑛的神色柔和下来,

“我妹性骄横恣肆,君愿宽恕其过错,我兄弟感激不尽。”听了杨玉的话,荀恽三人方才放下心,感激地朝杨玉一拜,接着荀恽与荀诜一视后,道:“如此曼倩从征在外,也可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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