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看着脸上的表情似乎比平时更严肃的埃希理阁下，我无意识地道歉了。
总觉得她的心情变糟糕，和我跟她一起进入图书馆是有关系的，说不定她最开始就担心会发生那样的事情，所以本就不想让我进来，结果，果然发生了她意料之中的事情，生气也是应该的。虽然不完全是我的错，但我也应该为埃希理阁下的不爽快承担一部分责任吧。
“为什么道歉？你又没有惹到我。”埃希理阁下歪着头，露出有些惊奇的表情。
“因为果然被传了绯闻吧，这不是因为我一定要跟着埃希理阁下进来才出的问题么？”我嗫嚅地说完后半句。
“啊啊，那种女人的话你不用往心里去。”
“但是，你根本就不喜欢跟我这样的家伙扯上关系吧？”我自暴自弃地说出心里话。
“诶？”埃希理阁下不仅再一次歪头，而且以手加额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说道：“什么呀，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像你这样的家伙，我虽然从心底毫无期待，但并不讨厌。相反的，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很安心。”
安心？因为我吗？
虽然对这意料之外的回答感到惊喜，但同时也陷入了混乱状态。
“为什么会对我这么软弱的人产生那样的想法……这里任何一个人不是都比我强吗？而且，我还拒绝成为使魔，这样对埃希理阁下也没有什么帮助不是么……”该不会仅仅是因为埃希理阁下认为说出实话的话对我来说太可怜了，才用这种话来安慰我吧？
“不是安慰，因为我觉得你很诚实才这么说的。虽然的确是非常弱小，但却能正视并承认自己的弱小。仅仅是这一点的话，就比明明很弱却不能面对现实地承认自己弱，并为了证明自己不弱小而干出许多不识时务的傻事的家伙要好得多了。”埃希理阁下用蓝宝石般的眼珠一直注视着我，“只有正视弱点才有让弱点化为强项的可能性，就这一点来说，你比我所知道的很多自大狂还要强大很多呢。在谈话的时候，发现你知道自己是那么地弱小，但即使是那么弱小的你却也尽力不给人添麻烦，我真的觉得你在某种程度上是很厉害的。”
“可是，要比坦率真诚的话，埃希理阁下才是最典型的不是么？”虽然我并不觉得自己有埃希理阁下所说的那么诚实，而且埃希理阁下是会对诚实的人产生同伴意识吗……
“那就错了，我呀，并不像你想象中那么诚实，相反，我可是很擅长矫饰、伪装的。所以才会对你有羡慕的感觉，而且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才感到可以放松下来……”说着说着，埃希理阁下像是要掩饰难为情一般低下了头，并扬了扬手，“所以你不必多想，如果我做得到的话，一定会把你送回去的。你看，我这次借的不也都是与使魔有关的书吗？”
我看着埃希理阁下拿的那几本书，不由自主地感到害羞起来。
《使魔召唤学》《与使魔友好相处的方法》《你也能轻松召唤到使魔！》……虽然是没见过的文字，但不知道怎么的一看封面文字就知道内容了。
埃希理阁下……还真是个认真努力的好人哪。
太阳渐渐升高了，我因此又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埃希理阁下啊……这个世界是怎么判断时间流逝、或者说掌握作息时间的呢？仅仅是看太阳的方位吗？还是说存在钟楼这类报告时间的指示物呢？”
“诶？不仅有钟楼，而且也有手表哦。”埃希理阁下轻抖一下左手的衣袖并将袖口往上拉，在白皙的左腕上的确戴有表链看来像是宽大的手镯一样的手表：“拿去看吧，注意不要摔到地上了，因为很难修理得好。”
我立刻小心翼翼地接住，捧在手里看了起来。
啊，说起来地球上很多人都因为手机也能指示时间的关系，已经不戴表了，还戴着表的多半不是没有手机的老人、小孩子等稀有人种，就是戴着昂贵的金表甚至镶嵌钻石的表用于显示财力的富人，前者先不提，对后者来说手表已经成为与奢侈品同义的存在了吧。像这种纯粹为了查看时间而戴着表的年轻人，已经很少能在地球上看到了，虽然钟表眼镜店还没有消失，不过我似乎有将近五年没好好端详过手表了，一瞬间甚至担心自己是不是已经看不懂指针式的表了呢，不过这种念头也很快打消了，已经习得的、特别是在小时候习得的技能，也不是那么容易被遗忘的。
表盘上面覆盖着玻璃制的表蒙子，里面有三根表针，指示时间的刻度同样也是十二个，而且表盘上还画着像是美式幽默动画里的怪物一样有点傻气的图案……让我不由得产生“有奇怪的东西混进去了吧”这样的错觉，那么严肃的埃希理阁下怎么会喜欢这样的东西呢？话说回来……无论怎么看，都觉得这个世界的钟表仅仅是构造与地球的相似，在指示时间的方式上应该大不相同，虽然同样是三根长短不同的表针，从长针走得最快这点看也和地球上的时分秒针的关系相似，但长针走的速度要比地球上的感觉慢些这点先不说，从最短那根表针看来，现在才五点多，还没到六点，这怎么可能呢？怎么看现在都应该是八点到十点之间……话说回来，这个世界计算十二点即零点的算法是不是跟地球不一样？比如说，是不是从太阳出来开始算零点什么的？不对，那夏天和冬天的时间概念岂不是差别很大了？
我想仔细想的话应该还是可以推理出这个世界计算时间的概念的，不过应该不值得吧，所以我直接问埃希理阁下：“现在是几点了？”
“嗯……”埃希理阁下低头看了一眼，立刻说道：“五点二十分。”
果然和我猜想的差不多……我又补充了一句：“那么太阳出来的时候是几点？”
“这个季节的话……大概是三点整吧。”
咦？我又愣了一下，看来这个世界的时间起始点多半不是按太阳升起来算……“那么吃早午晚餐的时间呢？”
“三点三十分吃早饭，七点吃午饭，九点三十分吃晚饭。一般是这样，不过很多人吃的其实没那么规律……怎么了，肚子又饿了吗？”
“不、不是……”我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了！这个世界的计时方式不是二十四小时制，而是十二小时制啊！但尽管如此，这个计时制感觉上还是让人很熟悉……对了，这不是和中国古代的时辰制计算一样吗？
将一昼夜分成十二等份，就正好跟时辰算法吻合起来了。虽然对异世界的计时方式为什么会碰巧与中国古代的计时方式相符有点在意，不过，外国人的二十四小时刚好和十二时辰完全能吻合起来，子时正好是二十三点到一点，而不是诸如二十三点一刻到一点一刻，这不是也很神奇吗？好像地球上古今东西的计时方式很多都与十二有关，仅仅是巧合？还是说十二就是适合计算时间的数字呢？
我把手表还给埃希理阁下。
“哎？不看了吗？你已经学会看表了？”
“嗯，我已经了解了。”
“真没劲。我还以为你没办法一个人看得懂，接下来会求我教你看表呢。”不知道为什么，埃希理阁下就像小孩子一样“哼”了一声把脸扭了过去，她有时候真的会表现得跟小妹妹一样耶。
“因为我的国家也有类似的时间指示器，所以不必特地教也能够看明白啦。”我并没有因为被埃希理阁下小看了智力而生气：“除了每天的时辰计算外，这里有没有星期的概念？就是用七天来作为作息日期的计算单位……”
“有啊。因为连续工作学习五天之后不休息两天的话，身体或精神会受不了吧？”埃希理阁下点了点头。
明明科技方面就比地球上落后得多的……为什么五天工作制却实行得这么早？！不知道为什么胃里有点泛酸发痛，这该不会就是所谓的忌妒吧？不过话说回来，这里的工作及学习强度也许要比地球上高上不少，从众人身上的强悍气质上就能感觉出来，所以更早地实行五天工作制可能也是必要的吧。
“那么，是不是一年也分成十二月的？”
“咦？这点你也能看出来吗？”埃希理阁下想了想之后又说：“难道你的世界也是这样的，春夏秋冬每个季节都是大约三个月……对了对了，遇上闰年的话有时候是十三个月哦。”
“三年一闰、五年两闰、十九年七闰是吗？”我试着把记忆中有的知识给说出来，如果这次也说中的话我会更惊讶的。
“咦？差不多就是这样吧……我没有特地去记这种东西，你想知道的话我有时间的情况下再帮你查一下好了。”埃希理阁下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你这家伙……真聪明呀。”
“不，才不是聪明，我只不过是想起了自己记得的一些事而已。”我羞赧地摇头否认。话说回来，明明是西洋风的剑与魔法的世界，却用着跟中国古法相似的时间计算方式，还真是违和感强烈……
不管怎么说，与因十根手指而产生的十进制计算不同的是，“十二”与“七”在许多文化中的时间计算上都有着特殊的地位。二十四小时与十二时辰、十二星座与二十四节气、星期与七曜……这些仅仅是纯粹的巧合吗？还是说各种文化发展到某个阶段就必然会诞生出这种计算方式呢？我的专业也不是研究这个的，所以相当有点搞不懂……哎呀呀，等等，难道说……我的兴趣其实是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民俗学吗？
“那样啊……跟这个比起来，你看了我的表之后没有什么话要说吗？感想之类的？”不知道为什么，埃希理阁下的眼睛里带有某种我摸不透的期待。
“感想？这个世界的人好聪明好厉害……之类的？”我十分困惑，不知道埃希理阁下希望我回答的是什么。
“不是，是这个啦！”埃希理阁下用手指着表盘上的怪物：“这个叫做豆芽熊哦，你不觉得它好可爱吗？”
“豆芽熊？”
这个圆溜溜的脑袋上画着简陋的眼睛和嘴巴、皮肤黄灿灿绿油油而且一根毛也没有、看起来好像长出四肢和尾巴的豆子，仔细一看又觉得像是快要变成青蛙的蝌蚪，又或者是蜥蜴还是恐龙什么的东西……就叫豆芽熊？
因为埃希理阁下好像很期待我对此有所反应，所以我又仔细看了一遍，还是不知道它可爱在哪里，虽然还不至于觉得讨厌啦。
到底是这个世界的人的感性比较奇怪，还是女孩子的感性就这么奇怪，抑或是埃希理阁下本人的感性十分奇怪，真搞不懂。
“然后呢？这是某种传说中的神奇生物吗？危险性特别强，驱使起来时极具威力，得到之后就会交好运，吃起来特别美味，还是说在其他意义上值得注意呢？”各地有各地的文化啦，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但埃希理阁下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个，到现在我还没有搞清楚就是了。
埃希理阁下的脸上露出极其困惑的表情：“那、那个……难道说你们的世界的文化里并没有由架空、虚构的生物形象担任故事主角的情况吗？”
“当然有啦！”虽然一时想不出该怎么解释，不过这么回答肯定没错的吧？“那么，这个豆芽熊是什么故事的主角吗？”
“是啊，是老少咸宜的系列漫画的主角。那基本上是个从千百颗等待发芽的普通豆子中出现的唯一一颗具有思考能力的豆子，为了不被无谓地吃掉而进化出了眼睛嘴巴和手脚，在与各种灾难的斗争过程中生存下来的励志故事。”不知道为什么，埃希理阁下一说起这个，眼睛就变得有些发亮。
听起来感觉真惊悚耶，当真是励志故事吗？哎，大概是反映了这个世界的人们为了生存而艰苦努力、不屈不挠的精神的现状而绘成的漫画吧。
“那为什么是豆芽熊的形象呢？为什么不是豆芽狗豆芽猫豆芽人什么的呢？你们很喜欢熊这种动物吗？”虽然我其实不感兴趣，但还是随口问了一句。
听到这个问题后，埃希理阁下愣了一下，然后目光就向上飘了起来。就这样仰望天空了好一会儿后，她毅然决然地回答道：“大概是作者自己的喜好吧。总而言之，豆芽熊是很可爱又有人气的家伙，我只是想看看身为异世界人的你在看到这个形象之后的反应而已……”
我也愣了一会儿，心想又没看到漫画本篇，只看造型与那个奇怪的故事梗概的话要产生什么好感还蛮难的。不过因为没看到本篇，所以直接否定也不太好啦……
虽然在地球上，读者或观众只看主角人设甚至标题名字就迷上某个作品的情况也很常见，但显然我在看到豆芽熊的瞬间肯定没有那样的心动感觉。我还是那句话，不是这个世界的感性跟地球的感性不一样，就是埃希理阁下的趣味实在诡异。就像埃希理阁下也没有自己是个超级美少女的自觉一样。
说起来，要不是观察埃希理阁下的住所觉得她不可能有那样的时间作画的话，我甚至可能会怀疑这个漫画系列的作者该不会是她本人呢。否则到底为什么会狂热到突然推荐这个给我的，仅仅是因为谈到时间的话题所以联想起自己表盘上的形象然后就想起这个漫画故事了吗？说起来，难道埃希理阁下不仅是书虫而且也属于这个世界的御宅族？越来越搞不懂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了，诡异到我甚至想用“神奇生物”来称呼她了呢……
“也就是说，埃希理阁下是这个系列的追随及迷恋者？”我终于想出了比较合适的下句话。
“咦？没有哦，我只不过是在年轻的时候喜欢过而已……”埃希理阁下立刻摇了摇头：“现在已经不怎么追看了，虽然跟正篇出得越来越慢也有关系啦。大概是作者江郎才尽了吧。”
你现在也很年轻啦！而且为什么这个世界上的漫画作者都会跟地球上的漫画作者有着某种微妙的相似感呢……总觉得想着这些也是输了但是不去想又难以忍耐得住……
“不过，即使对身为异世界人的我，你也在推广这个呢。”那不是很明显的漫画迷行为吗？
“那是因为……”埃希理阁下歪了一下脑袋又正过来并拨弄着水蓝色头发说道：“我突然想到豆芽熊的形象和你很像嘛。”
如晴天霹雳一般，第一感觉是受了打击吧。
我和这个叫豆芽熊的家伙很像？哪种意义上的形象啊……于是我不由得流下汗来，当然，这与在炎热的天气下被太阳晒久了也有关系吧。不过，同样被阳光晒了那么久的埃希理阁下却几乎一滴汗都没出，而且当然也没有丝毫被晒黑的迹象，真是厉害啊。
从埃希理阁下的性格推断，这应该是一种称赞或表示亲近的意思。只不过目前为止，被比喻成这个奇怪的漫画形象还是让我高兴不起来。
有机会的话，让埃希理阁下借给我这个漫画系列好好拜读下吧。
我一边这么想，一边跟着埃希理阁下离开了图书馆的门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