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勉强抬起一只眼皮,紫色的血水流入眼睑。
前方,是环绕着四芒星光环的花冢枫。
浑身笼罩的光晕像是从叶间流落的天使。
米白色的风衣纤尘不染,衣摆在飞沙石砾中随风鼓动。
金色的长发伴着黑色的缎带在烟尘中飘飞。
战斗天使。我只是忽然想到了形容她的字眼。
她的左眼似乎失明,缠绕着雪白的绷带。可那张脸,依旧能在如此惊悚的环境下,平静美好的像个尤物。
只可惜花冢并不是圣天府的天使,而是同我一样被怪物附身的艳鬼。
艳鬼。简而言之,就是被人性化的妖魔。
“加入鬼兵部吧,艳鬼者——石芽一噬。”
她向我伸出手,一颗金色的瞳孔像是朝阳的晨光,真挚而又坚定。
我没有说话,与此同时魑魅的恶爪伸向花冢。
一阵飓风将花冢的风衣下摆吹得猎猎作响。
倏地,我的眼前撑开一柄一人多高的巨型黑扇,遮住了青天白日。
当视野再次清晰,却见挂着紫汤的尸块从空中簌簌而落,然后在触地的瞬间变成一缕乳白的雾气。
花冢枫的表情冷漠而又不屑。
她收起四芒星光环,从天而落。将黑之扇收回右侧腰间。
然后屈膝半跪在我的面前。
“鬼兵部是你唯一的归宿。”
现在的我甚至没有力气坐起来,花冢枫再次向我伸出手。
我却抬起右手食指,用巨大的六芒星图阵在我们之间建立起一道隔阂。
花冢枫在六芒星外郑重地向我伸手。
而我新生的骨骼咔咔做响,血肉重新覆盖在白骨之上。
我站起来,解开屏障,用新生的左手拾起脚边的御龙刀,背对花冢。
“请加入我们,石芽一噬,我们可以成为同伴,并肩战斗。”
她的声音铿锵有力。像是身体中盛放的一腔满满热血就要迸发。
“我们会保护同伴,保护人类,请相信我。”
前方依旧有不断袭击的魑魅,我只是左右手各持一把御龙刀,脚下张开巨大的黑色六芒星图阵,孑然一身地战斗着。
我周旋在魑魅间,御龙刀划过优美的弧线。像是深夜中不断坠落的星芒,撕破一只只魑魅的身体。
“对不起。”
前方的庞然大物顷刻粉碎,紫色的血珠随风飘扬在空中,沿着我的发梢划落。
“对不起,我不是救世主。”
我不是救世主,也不是人类的终结者。我只是不想亲眼目睹这个世界的毁灭。这也算是我曾为人类的一点小小的私心。
“我一心想要保护的人,最后都被我所杀。”
“所以——”
我将左手上的御龙刀横在身前,一击刺穿魑魅罪恶的心脏。
“我......只是个鬼啊!”
御龙刀光四溢,我翻身、跳跃、腾空、下冲。
刀剑是我唯一的伴侣,孤独是最好的保护。
“石芽一噬,如果不加入鬼兵部,你……将得到鬼兵部全体成员的追杀。”
花冢枫扬起黑之扇,漆黑的扇面将光线吞噬。
我微微侧颜,将左手的御龙刀护在身前,右手的刀自然垂下。
御龙刀泛出冷冽的光泽,我看到花冢枫脸上的表情是那样无畏甚至平静。
明明只是一只鬼,却显得比所有人类都伟大。
“鬼兵部,是不会允许野鬼祸乱人类的!请你立即作出决定。”
即使不是人类,我也不愿成为被圈禁的鬼。
魑魅给予人类强大的力量,操纵人类的负面情绪,让人类自相残杀。
鬼兵部的鬼兵,他们的职责便是斩杀这些被妖魔化的人类。
用杀人来保护人类,然后自称为世界的救世主,得到其他人类的膜拜?
我不想被人类崇拜,不想被人类依赖。
我是一只鬼,我是人类的背叛者,我挥下刀剑杀死过很多人。
我,只是一个罪孽深重的艳鬼。
花冢枫的金发在幽幽黑暗中散发着光芒,巨大的扇面铺展平整。
她准备攻击时的表情,正义得像个人类,让我自愧不如。
做人会被魑魅杀死,做鬼会被同伴杀死。好像,这个世界从未有过归宿。
我闭上眼睛。
再次睁开时,世界消失了色彩,变成了单调的黑白。
我看到花冢挥舞着黑之扇向我冲来,她的身边笼罩着四芒星的黑色光环。
一瞬间,我离开了地面。
花冢在离我非常遥远的地方。
我在高处俯视着她,然后,我的人类意识渐渐消失。
“一噬,住手!”
森林中突然蹿出来一个穿着军装的长发女人,开枪向我连发了几枚子弹。
可子弹离开枪口后,像是变成了慢镜,在黑白世界中缓慢到不可思议。
身体从未这般轻盈过,我轻松地踩在一枚子弹上。
御龙刀闪过白色的光芒,前方的黑色子弹被削成两半。
我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突然回忆其很多我从未见过的画面。
血腥、暴力、残酷。那是我从未见过的世界。
虽然从未存在,可有一个声音告诉我,这是曾经世界真实的一面。
我们现在的世界,是对过去不断掩饰、隐瞒、堆砌、粉饰而来的。
“好久不见,红。”
我根本不认识那个身着军装的女人,却用剑尖指向她。
林中闪出越来越多的黑影,那些有组织的艳鬼越过各路魑魅,踩着不同形状的图阵出现在我的头顶上方。
此时我忽然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魑魅聚集在森林。
鬼兵,他们利用大量的魑魅牵制住我,等我的力量消耗殆尽后再将我制服、杀死。
人类驾驭的艳鬼,正因为沾染上了人性,所以也会畏惧。
“对不起,一噬,你必须加入我们。”
花冢从左腰侧拿出另一柄白之扇。
白之扇比黑之扇略小,却在染满魑魅的鲜血后,爆发出更强大的斩杀力量。所以白之扇,又被成为饮血魔扇。
饮血越多,威力越大。
我看到花冢的脸上露出悲伤的神色。的确值得悲伤,因为今日,这些艳鬼联盟军团的鬼兵,皆会亡于我手。
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希望能得到鲜血的滋润。
“你看……她的瞳孔……她的瞳孔是红色的?”
那些鬼兵的表情开始扭曲,果然,血妖瞳唤醒了他们人性中隐藏的恐惧。
“野鬼……她是真正的野鬼…….血、血妖瞳?不,不,我们一定会死在这里,长官,我们请求撤退!撤退!”
那个鬼兵歇斯底里的吼叫着,然后他的身体开始膨胀,经络捅破皮肤,迸溅到外面。
“对,对。”
我笑了笑,甩出了一条弦刃,贯穿他的心脏。
我只是在笑,笑这群眷恋人类的艳鬼。
这群鬼该和我一样,几千年几百年都憎恨着人类。
我等艳鬼,本就该为了消亡懦弱的种族而流转人间,而这些艳鬼却利用妖力保护弱者,这简直不可饶恕。
血妖瞳化后,我的思维由体内的妖魔控制。
我的速度也快到让那些平凡的眼睛无法察觉。我本身的人类思维被妖魔封印在容器中。
我听见我体内的妖魔对我说——
“我会让你看到你从未见过的景色,这才是真正的盛宴。”
“人类,你们蛆虫一般懦弱的思想永远无法驾驭艳鬼。”
我无法阻止身体的行动,我无法阻止御龙双刀在曾为人类的艳鬼身上割开一条条深深的裂痕。
“一噬!”
花冢枫乘着黑之扇飞到我面前,白之扇于我相对,她在斩杀我时却有了一刻的迟疑。
这也是人类的特征——犹豫、焦虑。
与此同时,我却用御龙刀刺穿了扇面。
“叽咕——”
血肉开裂的声音,花冢枫的腹部被黑色渐染。
白色的画面上流淌下一道道漆黑的血液。
“不……不要……”
我的右手在痉挛、抽搐。
“后悔,果然也是人类的一大特点。”
我听见,我体内的妖魔在对我放声嘲笑。
花冢枫的身体向后倾倒。
“可恶……石芽一噬,你个自认无畏的鬼蛋!”
花冢枫只是向后做了个回旋翻身,然后洁白的扇面瞬间抽打在我的脸上。
“你做不好人!更做不了鬼!你个懦弱的混蛋!”
脸上的皮肉都被抽打得掉落下来。巨大的冲击波将我笔直地弹落地上,地面上轰然炸开一圈圈扩张的裂纹。
当我睁开眼睛。
当烟尘消散。
我看到——
上方,天空是苍茫的蓝,有白云舒展。
金色的太阳,像是花冢那只完好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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