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写什么？”顾城把头探了过来，问我道。
他指的是我在800米终点的奖品笔记本上写的文章。
“新的小故事啦，明天刊登在杂志上赚点稿费。”
“那你《蘑菇蘑菇蘑菇》的连载不更新了？”
一看就知道是“浮世清欢羽”的老书迷了。
“《蘑菇蘑菇蘑菇》的连载有存稿滴，大概二三万字吧，我有时候太忙更新不了，就从存稿里拿出一些发不上去，反正不可能断更的。”
顾城点了点头，转身招呼一个学生去点名处报到。
“不介意我问问吧，你现在写的是什么故事？”顾城又转过来问我。
“讲述了一个死于火车的初中生，死后灵魂附身在自己生前最喜爱的小熊玩偶上，并以这种方式继续陪伴自己的父母。”
我用按动笔头敲了敲额角，目光跟随着跑道上正进行最后冲刺的运动员。
“看起来很有意思——是悲剧还是喜剧？”
“不好划分吧……故事的整体其实就是个悲剧，我不可能把任何个体死亡的事件看作喜剧。那样对生命不尊重，也对自己的角色不尊重。”
“悲中带喜？”顾城继续问。
操场的时钟指向了上午十点。
“差不多吧。尽管主角死了，可他的灵魂依旧存在于世，仅仅在生物医学上认定为死亡。他依旧能像以往一样，友好的向人打招呼。只是人们听不见他说的任何话罢了。毕竟灵魂在小熊玩偶里嘛。”
“整体还是偏欢乐一些吧？”
“对滴。一昧的强调死亡的痛苦，而不去重新感受世间的美好，可是不行的。”
“可你写的大多数小说还是带有悲伤色彩吧？《往日之苦》里的剑魔，最后不得已亲手杀死自己的恋人：《云成灰，路成黑》里的理发师，在开放性结局中被怨灵用无数钢筋刺穿，跪在灵界的街头无法逃脱：就连《蘑菇蘑菇蘑菇》里的猎人，也出生在人性泯灭政权混乱的时代。”
“时代不缺少悲剧。正是有了痛苦悲伤的时代，才成就了党卫军的上将剑魔：没有亡灵忧伤的心绪，就没有理发师作为摆渡人引导灵魂。至于猎人……他不是有小蘑菇嘛。小蘑菇这个小可爱会陪伴他的。”
“嗯……我一直以为你写出来的东西会同你的性格一样欢乐逗趣。”
谢天谢地他终于不说是“逗比”而是改成逗趣了啊！
“那么……剑魔和理发师，还会在各自的作品里有故事吗？我比较在意。尤其是剑魔，他的恋人的死亡，真的让我一时无法接受。”
“啊……啊，那个情节惹得不少读者给我寄刀片呢。”我搪塞道。
还是不要随便放出《往日之苦》续作的消息吧……
“唔，说来要给孩子们拍照了。”顾城回头看了看热热闹闹的班级，“自从你跑了800米第一后，他们对你的态度就好多了呢。”
“哈。”我停止了写作，合上了笔记本，回头看着孩子们开心的笑脸。
“那个……姜锦焕，我替聂青向你道歉，关于她对你说的那些……”顾城眼睛镜片泛着金黄色的光。
“亲戚嘛，总是有隔阂的，我从不指望一些人理解我。”
“不止是这些，还有我高中对你的所有恶语相向……以及对你写作的不看好……”
“上学的时候成绩不同必定会创造出微小的阶级歧视，可是如今我们毕业了，你不必道歉，我也不必惦记。”
“………………好吧。”顾城摇了摇头，“聊点别的吧。”
“对啊，比如问问我的俾斯麦船模……”
“你现在有对象吗？”
我们的对话一下子陷入沉寂。
学生们也齐刷刷的看向我。
啊这……我心仪了七年的女生如今是我的编辑该怎么解释。
还有你们这群小孩子不要偷听成年男青年的对话啊……
顾城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欠缺，忙改口道：“我带聂青哥哥去看一下三级跳远的位置，你们老老实实的。”
于是学生们再次陷入吵闹。
我被顾城拉着走向三级跳远的沙坑。
“所以，有么？”
“没确定关系，我和她目前的状态也不敢确认关系。”我隐晦一点说道。
“双方父母反对？”
“不是，我们的是同事。”
“总要迈一步吧？”
“要等个一年半载的喽~24岁，还可以等。”
就是怕我等着等着她先放弃了啊……
沙坑的一侧画着三条互相平行的白线，整整齐齐排列着，像是新漆刷的一般。
“等？我记得高中时你没什么恋爱经验吧？不怕第一次恋爱跌个大跟头？”
“不知道啊……不知为什么，我总有种感觉，人生第一场恋爱不跟她谈就是对不起她。”
“哪有这种说法。”
“我也知道，可就是感觉别扭。怕自己白等一场，怕她对自己没有感觉，怕她在熟悉自己后对自己失望，怕我们没有未来。”
“选择有很多，你并不是只认定一个人……”
“除了她没有更好的了。”
顾城同我一起注视了一会起跳线。
钟楼的白色时钟指向了十点半。
“你这说辞……感觉很熟悉，高中午休时你也跟我提到过。不会……”
我嘴角无奈地咧开。
“啊，对，还是她。反正……缘分是个圆你造吧？尽管我们背向而驰，也终究会……”
“相遇。”
“是的。我们有很多相似之处，不管是处世上，待人上，细微的动作上，还是注意的事物，都有很多相似之处。”
我感觉自己说的有些多了。
怎么一谈到顾浅安就停不下来嘴呢……
“你那四年初中的印象不一定准确，姜锦焕，我还是劝你好好考虑。”
我的心跳仿佛停顿了一下。
“毕竟，”他斜眼看着我，“印象终究只是印象。不管你们多么相似，或者彼此钟意，真正相处起来，可不那么容易。”
“我知道。”
“你并不知道。因为你只想着自己初恋的美好外表，哪怕是摸透了她的性格，然后呢？仅仅是处一处对象，还是以结婚做打算？”
“我偏向后者。”
“可你们交谈起来有障碍吧？不管羞涩也好，紧张也好，迟钝也好。”
这么说来，的确如此。我在面对顾浅安的时候，并不能像面对墨染或者渡口先生一样自如。
“有的，还比较明显。”我回答道。
“那你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顾城转过身，“我的建议是：你重新认识她一遍。把以往的那些印象也好好感也好都统统丢掉，别让那些干扰你对如今的她的判断。”
“你说的这些我也有打算……”
“尤其是，”顾城并未搭理我的话，“别搞得最后工作感情一无所有。我知道你心里明白，嘴上也能说出来，但真正去做时，恐怕是另一番景象了。”
“………………”
“姜锦焕，我没有阻拦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不要给自己那么多压力。别跟我谈什么：你们有隔阂，你们虽深陷于对方却适得其反没法相处。你要清楚自己爱的到底是什么，是她的过去还是她的全部。”
操场上的喧闹声此起彼伏不曾间断。
顾城不再说话了。
“我明白了，顾城。”我感觉自己的唇有些干，“可我不知道她是否还对我抱有好感。”
“傻啦？就像你初中时那样，再让她喜欢上你不就得了。要是她自始至终都喜欢你反而简单了……”
我舔了舔嘴唇，紧接着用上牙咬住下唇。
至少……
至少，
别让她对我失望吧？
“谢谢啦，顾城。”我也跟着转过身去，“还麻烦你给我做心理疏导。”
“不要小看初中生物教研组长啊。”他笑道。
………………
原来你是教研组长吗！
全班第一果然是全班第一啊，在哪里都能发挥出自己的实力。
就是……感觉头发掉了挺多？
“呐，顾城，你是不是脱发啊？”
“我拒绝回答。”
绝对是吧绝对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