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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路

走出黎明

  

当王旦再次踏上熟悉的上班路时,已经月末了。人群变成一堆螺丝开始从火车站散出去,熙熙攘攘恰如其分地拧到出租车上,他犹豫再三,钻出了队列和车群,向工厂走去。

想来今天也是一个好机会,可今天的月亮特别圆,他想再多看看。这条路走的人一直都不多,清扫的很干净,笔直地挺进前方无限延伸,还有有一盏盏路灯并排站岗,陪他走完这段路。他一点也不觉得寂寞,索性直接来到工厂门口,看着它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十分安静,甚至觉得有些亲切。

王旦心情好了起来,甚至月亮都不那么亮了,只是自己确实没什么干劲,还不想上班,灰溜溜的逃走了,一直走到那间仓买,才发现这家店竟然也是24小时营业的,进屋一看,果然还是个老头,悻悻地离开了。

他觉得很失落。

王旦再次望向这片车水马龙的城市,可惜热闹是属于白昼的,现在他眼里只能看见那场鼓舞他无数次的清雪经历,和一片绿油油的田地。也许死亡并不能解决问题,什么问题呢?对啊,到底是什么问题呢?现在的他已经没有绳子了,恍惚之间,他已经站在了水边。

“滴!滴!!!!!!!!!!!!!!!!!!”就像命中注定一般,耳边响起了刺耳的汽车鸣笛,两盏明晃晃的车灯上,照出一张发福的脸。这位和蔼可亲的大叔跳下来,把他拉了过去,王旦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赶紧上了车。

“我说你这年轻人,怎么回事啊?你才多大呀,啊?”驾驶室的大叔熟练地挂挡,踩离合,载着一车货物往工厂方向开。

王旦一句话也没说,视线从前方移到后视镜,又瞄了一眼大叔,总觉得有些怪异,翻了半天,才偶然发现有根麻绳被丢到后座上了。他抓起绳子,仔细端详了一番,它老旧,粗实,布满裂口,和他要找的绳子完全一致。

“你把绳子拿走了?”

“对啊,拿走了,怎么了?”

王丹有些茫然,又觉得合理,依旧保持沉默。大爷看他不肯先张嘴,干脆自说自话的谈起自己的过去。

“我啊,也有年轻的时候,那时候日子苦啊,但还算自在,也没想着轻生。”大爷顿了顿,把车灯调成远光“我有两个孩子,一个是我领养的,当时已经不小了。另一个是亲生的,出了点意外,没了。”

王旦坐正了,侧头看向大爷,精神更放松也更集中了。

“我刚领回来这孩子的时候,全身被绳捆着,就吊在外面,也不知道吊了多久,整个人又干又瘦,体格倒是很大。我心想这孩子要是死了怪可惜的,就把他救下来了。可给我累坏了,哝,就是这根绳,当时它就又短又粗,又老又破,到现在还是那样。”

“当时比现在长吧?这怎么捆得了一个人呢?它这么短。”

大爷笑了笑“对,我当时把这根绳砍断了,费了不少事,然后就一直管着它,有段时间我把它丢了,扔商店里自生自灭,后来还是觉得不妥,干脆又拿回来,继续管着它。”

王旦不解“你管着一根着绳子?绳子可不止有一根啊?”

“对,但这是捆着我孩子的绳子,我想有一天他能自己把它解开,但我又不敢让他再被捆一次,就干脆砍下来我自己管着,谁家还没几根麻绳呢?”

想到自己要自杀的事,王丹觉得很有道理,但这么严重的东西,怎么会突然想扔了呢?还没等他提问,大爷就继续讲下去了。

“哎,你有没有想干的事啊?嗯?”

王丹刚要张嘴就被噎了回去。

“你肯定没有,不然怎么想着要跳江呢。”

刚想要反驳,又没说出口,要跳江是误会,但想自杀是真的,起码以前是真的。

车速慢下来,路上的灯越来越亮,大爷摇下窗,又切回近光灯。

“我啊,以前最想干的,就是开火车,那开火车的人多威风啊!你别说,我还真就开了一段时间。你总坐过火车吧?”

“当然坐过!”

“感觉怎么样?”

“说实话,没有想象中那么快,大倒是挺大的,我也没去过火车头,应该是挺威风的。”

“威风那是其次的,速度也确实没那么快,但火车是最安全的。”

王旦稍加思索,觉得有道理,又感觉少了点什么。抓紧问“那你怎么不开了呢?”

一声叹息从耳边传来,视线之内已经看不见大桥了,又绕路穿过了一家养鸡场,大爷才开口。

“火车再好,说到底也不是自己的车啊。不是自己的车,他能走自己的路吗?何止不走,我甚至没有一条自己可以走的路,所以我不开了,从那时起,我就想有自己的一辆车,所以干脆直接参与修路,你是没见过啊,当时的路,别说是人,他就是头熊,也一样走不过去。”

大爷越说越激动,冷静了一会,扭头来问王旦,你怎么想着自杀呢?

再隐瞒下去也不合适,于是王旦就把自己要自杀的事,回家的事,扫雪的事,那轮月亮和田野,一五一十的说出来了,包括那根绳子。

“你确定是这根绳?”

“对啊,一模一样不会错的。”

大爷摆摆手“你?要上吊?用这根绳?”每问一次,王旦就点头一次。

“不可能,你死不了,你会把它视作凶器,然后把它挂在高梁上,系死了,脖子挂上去,吊到晕厥,你也会把它挣开,它是吊不死你的。”

“为什么?”

“因为你太敏感了。”

二人沉默良久,车辆不紧不慢的行进着,平稳又安心,林立的楼房当背景,穿越了邮局,电视台,消防队,还有数不清的电线杆和垃圾桶。

“孩子,你学车不?”

王旦垂下头,摇摇脑袋“我有证,但是我不懂怎么开车,开过,也没学会,现在也不想开车了。”

“你懒了?”

“确实懒了,主要也是累了,有那么多司机那么多车,我也用不到。”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需要一个突破口来逃避。

“我有一件事不明白。”这一次是王旦率先打破沉默。“这根绳子,你当初为什么弄丢了呢?”

大爷指了指这根绳子“当时路还没修好,孩子又病了,我是有点急了,所以我进行了一场豪赌。结果就是我把家里东西该砸的都砸了,孩子看见我砸东西,也开始砸东西,结果家里反而没剩下什么值钱的东西了,我也赌输了,周围人看见我,我都说我疯了,就连我的孩子,也都说我疯了。”

说到这,大爷有些哽咽,半天没缓过来,扭头来问王旦。“你说我疯了吗?”

王旦大怒“怎么可能!绝对不是!”

“你觉得我没疯?”

“那肯定啊,哪有疯子修路开车的?”

眼泪又被抽了回去“你看,我就说我没疯,这帮人瞎说。”

大爷是不哭了,王旦开始哭。

哭完了,也该上路了。

“天快亮了,去我家楼上待会吧。我去买几瓶酒。”车停在王旦的出租楼门口,他让大爷先上楼,自己去小卖部拎了一大袋子零食好几罐啤酒。这短短的几百米他从未想过可以这么漫长,但他坚信脚下空无一物,他要与时间赛跑,他要穿过一切障碍,他要追寻这场梦,这如梦似幻的偶遇,脆弱如泡沫般被光线刺破,仓促到以至于忘了告诉对方要在哪里等他。

但是他没有停下。

余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没有犹豫的机会,直接跑到楼顶,他穿过了草坪,穿过了阶梯,穿过了天台的门,眼前伫立着一副笔直坚朗的身躯,在星与月的夜幕下,望向由他铺设道路的城市。此刻,灯火不明,万籁俱寂,暖风裹挟着卷云呼啸而来,逃离天际。眨眼间,一丝棉线插出云霄。

“天亮了!”我大呼。

“还没呢。”他向我笑了笑。

言语之间,一把尖刀划开苍空,鲜红地浸染了大地,这细小的一束淹没了璀璨的星空,掩盖了浑圆的高月,熄灭了城市的灯光。它是如此的耀眼,令人神往。王旦走到大爷身边。

“现在天亮了吗?”

“还没有。”

“还没有?”

二人望着彼方的雏日,光亮不再是一条窄窄的通道,脚下的城市一览无余,而太阳就在地平线上挂着,迟迟没能露出全貌。

“岁月不饶人啊,现在已经七月了。”大爷感慨。

“七月了,那这太阳得可大了吧?”王旦问道。

“那当然,这太阳可太大了!”

“那它什么时候能出来啊?”

“嗯......快,也就两分钟吧。”

“但我觉得好长啊。”

......

......

“大爷,你说......这太阳......会不会就停在这了?”

大爷听见这句话,笑出声来。

“你怎么跟个傻子似的呢?”上来就是一个大脖溜子。

“他得往上走啊!”

王旦愣住了,眼泪又止不住往下淌。

待到日轮显出完全的形态,身边已经空无一人。他忙的回头,看见大爷正站在昏暗的门口向他挥手。

“喂!你要去工厂是吧?我顺路,拉你一段啊?”

王旦向前蹿了两步,赶忙停下了。

“不用了大爷。”王旦点点头。

“我得学会自己上路了!”

“啊,那好啊,加油啊。”大爷脱下帽子,再次挥手示意,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而青年,已经踏上了熟悉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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